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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意识用眼睛估量了一瞬,他的脚自己一只手能握住大半,看着就杀伤力不足,刚才一下也确实。
  没有用灵力,他不知是用了几分肉体力量,自己腹肌上半点痛感都没有。
  他仿佛极虚弱,周璘却并不担心,他会无法履行血契。
  看这突然飞出的鞋袜就知道了,这里,恐怕连一样不起眼的手把件都是灵宝。
  跟着沈孤光一起从后殿走到正殿,原来他们身处一座类似帝王寝宫的结界中。
  除了墙,地砖,窗,柱等用于支撑承载的结构是金色的半透明物质,其它摆设用具,包括他新师尊躺的床,他刚才躺的榻,路边盆景,坐落在墙角的花瓶,桌边灯盏,桌上的笔墨纸砚连同桌本身……都散发不同程度的灵光。
  正殿中央,更是许多法宝堆积如山,以一方砚台最为醒目,高高飘在众宝之上,碧光浓郁四溅,乍看过去连眼睛都会被刺到。
  周璘微微敛眸,习惯了亮度,便见那砚台纹饰雅丽,碧绿晶莹,上铭四字“滴翠菩提”。
  沈孤光走过去,滴翠砚缩小化作流光,自动飞入他左手。
  听得一声轻嘲:“不愧是与朕相伴数十年的道侣……形质兼美,甚合朕心。”右手结印,他们身处的结界一阵扭曲,随即消失不见。
  “可算出来了!你这臭小——嗯?”
  月色下,河流潺潺,长草茂密。
  周璘一眼看见了那头戴龙纹木簪,身着青袍的道士。
  正是先前追杀自己,肆意屠戮自己护卫,甚至故意玩弄他们取乐的凶徒。
  对方将目光落在他新师尊身上,从头顶灵华映目的金冠,到脚上遍嵌翠玉琉璃的金靴,眼底贪婪渐变成狠厉,拂尘上灵力满蓄,杀招已成。
  出手前望着气度惊人的沈孤光,道人眸中又闪现一丝顾忌:
  “兀那小辈,你师承何门——”
  他是怕误得罪大派真传,往往这种人身上都有留下凶手线索的法宝,没等他说完,一方翠绿耀眼的砚台放大,訇然砸落。
  “不知礼数,也敢来问朕的家门?”
  滴翠砚飞起,不见那人踪迹。
  周璘看得瞳仁微扩。
  不是没有想到这个修士会死,只是没有想到会死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当然不会对敌人的死有所感触,要是没有师尊,现在化为齑粉,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就是他周璘——
  毕竟他还是个世子,皇室养着的修士里,不乏强过此人的。若非有毁尸灭迹的手段,这道人不敢对他行凶。
  甚至,他胸中浮现若有若无的畅快,咬死了唇,才压下这种“不正确”的情绪。
  他记住了一件事。
  新师尊确实是凶神恶煞,绝不可被色相迷惑。
  若是对他起歹念……
  就要有被砚台砸的觉悟。
  下一刻灵肉俱成粉末,也怨不得旁人。
  以后要更加小心。
  忽然想到刚才他踹自己的一脚。
  周璘抬手摸了瞬下腹,竟有奇怪的酥麻。
  对比之下,简直……
  周璘沉沉看着沈孤光侧影。
  心态因为目睹这过程而变化的,不止一位。
  曾有一半红龙血脉,如今即便换了人身,爱华丽宝物的天性仍未能全褪,看见那个要保护的男人的第一眼,他就起了掠夺占据的本能。
  虚丹境都不到,于他可说是一介凡人。
  若想要,简直手到擒来。
  顾及与恩人云臻的契约,他不好强来,只是越看着那人,天性越蠢蠢欲动。
  他故意藏身此处,想趁道人行凶的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出手,来个英雄救美,显摆修为。
  结果一问未竟,那道人已灵肉全销。
  现身时,他态度比最初打算的收敛不少:
  “见过沈前辈,在下奉云道尊之命,来侍奉前辈左右。”
  其实契约上是“保护”。
  但这个美人实在凶厉,还是说得谦卑些,免得挨砸。
  那砚台的灵威他感受得清清楚楚,一下估计砸他不死,但也够他疼的。
  而且在对方出手的一刻,他看见了那美艳面孔上的神色,曾为妖兽的直觉告诉他,砚台,远远不是对方底牌。
  沈孤光没有收起滴翠砚,握在手里轻轻摩挲:
  “他可真有意思,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来给我当小奴隶?”
  “小奴隶”敢怒不敢驳:“……禀前辈,我是妖兽混血所生,原本形貌丑陋,不堪入眼,幸得云道尊怜悯,助我炼制肉身,炼制之前,云道尊曾有言,若是炼制凭空想象的躯体,他无法保证每一处经脉关节都细致合理,于肉身修行无碍,最好还是炼制他最熟悉的躯体,这样便最易成功。”
  “他说你就信?”沈孤光嘲讽一笑,“罢了,连我都会被他骗,何况你?叫什么?”
  “没有。”
  “叫‘没有’?还
  不如叫‘无’呢,小无还挺好听的。”“……不是,是还没有名字。”
  “哦?那难道一直叫你小奴隶小奴隶的,这样吧——”
  沈孤光声音骤而幽昧:“以后你就叫念云。”
  被赐名那个本来保持微垂眼睫的姿态,闻言蓦然抬头。
  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这是什么能力吗?比起金色眼睛象征的术法,他更好奇的是:
  念,云。
  是思念他的道侣——云臻的意思?
  可金色眼睛的主人,唇角分明是嘲弄的冷笑。
  这更增添念云的好奇:
  “你……就这么爱他?”
  “哈哈哈哈!”
  那男人大笑。
  虽然拥有灵智才短短七年,念云依然能判断这不是什么好笑,是嘲讽吧,还不止,还有鄙视,对他的。
  念云不禁怒从中来:
  “算了,随你高兴。无论是当云臻的替身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无所谓。”
  周璘想起梦境里,三个男人在洞窟你死我活地为他混战,其中有一个不是就叫“云臻”么?
  原来长得这副模样。
  倒是容颜俊雅,姿仪温文,又或许是灵魂为妖兽混血,眼眸眯起时便漏三分邪气。
  “什么无所谓,”周璘只听自己新师尊不满道,“朕给你赐名,你当立即谢恩。”
  “谢沈前辈。”
  念云拱手。
  脾气这么坏,脸再美也不会有人爱。
  不对,云道尊是他的道侣,居然会跟这么一个人结为道侣……
  是色迷心窍了吧。
  云道尊竟也会被色所迷,还不如他一只兽。
  在这一刻,云臻作为他的恩人,因为选了沈孤光这样除美貌一无是处的凡夫为道侣,形象顿时黯然不少。
  ***
  清风拂林,竹香沁人,正是盛夏时节,燕王府后院。
  一道翠光如纤灵的青蛇,在银光中穿插来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寻着空处一招挑出。
  银光飞射,砸在地面,原是一把宝剑。
  “蠢材,蠢材。”
  沈孤光收回手中竹枝。这两声比起他最初挑飞周璘手中剑时的叱骂,已接近于叹息。
  周璘这三个月来没挨他少骂。
  从挑剔王府建构的简陋,到内里的桌椅床榻,花纹不够好看,上面垫子不够软,床太小了,到膳食难以入口,到仆从的长相……
  周璘自觉府中下仆,不说俊美过人,大都五官端正。可在沈孤光那里统一得到评价:
  “丑得朕不想睁眼。”
  新师尊挑剔是挑剔了些,可居然是认真地想履行师尊的责任。
  这一点委实出乎周璘意料,当时沈孤光的眼里只有戏赏,他以为所谓的拜师不过是对方一时兴起,捉弄于他,没有想到从春入夏的三个月,沈孤光每天指导他修行一个时辰,雷打不动。
  在他心里,过于娇气,身体还不好的人,居然在暴风雨天也不会停止教他武功。
  此刻被他骂作“蠢材”,周璘不知为何完全不生气。
  看着他蹙眉烦恼模样,这次不待他命令自己捡起剑,周璘主动走到剑掉落之处,横剑身前:“师尊,请再指教。”
  刚开始沈孤光用的也是长剑,思及他重伤未愈,周璘不敢尽全力,结果差点被一剑削飞了头。
  周璘再不敢轻视,认真以对,还是屡战屡败,沈孤光骂了他几次后,索性换了竹枝。
  他内力不足,然剑招诡谲,绿芒一闪,已指住自己心口,周璘垂首,看着竹枝。
  沈孤光则凝视周璘毫无表情的面孔:
  “你没有争强之心。”
  他收回手,把竹枝随手一扔,是个今天不再陪了架势。
  “师尊。”
  沈孤光背对他:“你还喊我做什么?我没有你这样蠢笨的徒弟!骂你,拿竹枝羞辱你,你都是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我懒得管你,你以后爱死不死,对了,下次被人撵得跳崖,别往我寝宫上跳!”
  周璘正冷着一张俊脸,挨着骂,粉衫婢女来禀:
  “世子,有一位凌虚派的仙长,正等在后门求见。”
  “凌虚派?”天樽域内的修仙势力,排在前列的为“三派两宫一阁一谷”,凌虚派为三派之一,仅次于洞虚派,两派皆以剑为长,这些即便是像周璘这样的凡人也知,属于天樽域内的常识,“既是贵客,为何让人等在后门?”
  “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说他来,只为拜见一个人。”
  粉衫婢女看了一眼沈孤光。
  她是这三个月被买进府中,当时在街上插了草标,要卖掉自己救母亲,沈孤光怜她清秀标致,令周璘将她买进府中,看在容貌的份上多给些银两,自己挑的,沈孤光当然没有被丑得闭眼,迎着她感谢混杂钦慕的视线,颇为自得地一笑。
  周璘瞄到他那受用模样,心
  下无奈叹息,又不能管束。
  当今崇尚简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燕王府才会是初时那般被他嫌弃的模样,如今他来不过三月,已处处改制,有些地方甚至可说是僭越了皇祖父。
  周璘正在琢磨要赶快把沈孤光弄出王府,婢女道:
  “那名仙长说自己是沈仙长的晚辈,他是特来拜见沈仙长的。世子,要领他过来吗?”
  长眉俊目的剑修走进后院时,周璘一眼注意到了他的发簪。
  材质虽然不同,可是上面的龙纹,赫然与三月前追杀自己的道人一样。
  那剑修本是一脸生人勿进的冷傲,看见沈孤光时,双目里闪过震惊之色,加快步伐走近。
  周璘长剑出鞘,挡在沈孤光身前,将他视线全遮。
  “区区后天境,也敢阻我!”
  剑修冷声,并未拔剑,双指一并灵力陡生,点向周璘。
  此一下看着来势缓慢,周璘却有种感觉。
  无论往哪个方向出招,自己的动作都会被对方包裹灵力的手指封住。
  沈孤光不知为何没有说话,他也来不及想太多,在这股压力下,硬生生出剑。
  有影在脑海中一闪,沈孤光教他的剑招在脑海中或快或慢地连绵,最终竟化为一式——
  “当”一声。
  周璘手中长剑断裂。
  身形却未动半分。
  剑修则收回手指,英俊面孔上微露讶异:
  “这是……我凌虚派的……”
  “哼!”
  沈孤光终于出声,然而是很不满的声音。
  他盯着眼前挺拔背影,不是没有感觉到少年身上如名刀出鞘的锋利。
  “为什么我跟你打了那么多次,你都没有突破?跟他才过一招,你就直接突破到了先天?是嫌我不够强所以起不了争胜之心吗?周璘!”
  周璘本就浅淡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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