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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胤依旧眉头不展,道:“脉象有些奇怪,但看不出大问题,我猜测可能是你练那咒法导致的……”
  苏胤找了支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番,蒋子道也看不出他究竟写了些什么,片刻后苏胤一撂笔,道:“等我回去了,看看有没有人见过类似的情况。”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两人便都没太过在意。
  “哎,你那时候走得急,叶常德他家闺女的满月礼都没去。”苏胤又提起之前的事来。
  蒋子道收回手来,喝了一口茶,说道:“……我的礼不是到了么?”
  “他图你的礼啊?”苏胤白了他一眼,说,“当然是就缺你一个啊。”
  蒋子道问:“陛下也去了?”
  苏胤沉默了,他瘪瘪嘴,说:“……他的礼也到了。”
  谈话间,林师写好了字,捏着两角小跑过来,展示给蒋子道看,蒋子道摸摸他的头,和颜夸了一句。
  苏胤支着头,眉间透出了一些忧郁,说:“哎,真羡慕你能自己教,我还我女儿学堂的事发愁呢,和廿家那小子同级,我可是万万放不下心来啊,等廿平回来了,我可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别把她再带坏了……”
  ……
  又三年,这次廿平没有回来。
  西北的战报传来时,廿府上挂上了白绢,西北军与玉门军合并,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哀哭之下。
  当廿信说举着父亲留下的那杆枪,说要继承父亲遗志,随军去西北时,廿夫人几乎要哭得晕了过去。
  同年,蒋子道在鬼市擒住了一批欲要捉拿他的人,他查不出这些人来自哪里,又为何人指派。
  即使他铁了心不想再踏入长安城一步,但昔日好友离世,他于情于理也要去吊唁,当他踏入那扇重工的长安城门时,便在暗地中让某人的计划得了逞。
  当圣上的诏书递到面前时,蒋子道想都没有多想,转身就买了一匹千里良驹,快马加鞭,连夜离开了了京城。
  ……
  又一年,叶常德被告意图谋反,诛连九族。
  蒋子道连夜兼程,跑废了三匹马,最后赶到时,常德府已然血流一片,院中被砸得破破烂烂。蒋子道帮叶夫人阖上未来得及闭的眼睛,潜入宫内,救下了尚在宫内陪公主玩耍,对宫外之事一概不知的叶家女儿。
  此时的蒋子道和苏胤,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昔日好友早已不似往日相识,变得无所不用其极,对于这双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手,天文道根本无力回天。
  苏胤安顿好了妻子和女儿,而后不知所踪。
  蒋子道欲将叶语安带回鹤鸣山之时,途中被官兵追得急,蒋子道迫不得已,带着她躲进了自己熟悉的那间道观。
  一别经年,面对那座废弃的鬼市,往昔的意气风发仿佛历历在目,曾经对于这座鬼市,对于天文道的美好幻想也付之东流,那枚下错的棋究竟是哪一步?
  是自己不该违抗圣旨,逃离长安,不该与随帝政见不合,不欢而散,还是在天文道成立的最初,就不该与那身为太子的刘明相识?
  蒋子道只觉得自己深陷混沌,他辨不清。
  ……
  又二年,随帝驾崩,唯一尚存的皇子刘相登基,称拥帝。
  万民俯首叩拜。
  蒋子道在鬼市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他在心里淡淡地想,也许是报应罢。
  他在鹤鸣山上,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对往事缄口不提,甚至也很少提及鬼市,以至于后来来此的叶语安,竟也都都不知道,在鹤鸣山的脚下,有一个鬼市的存在。
  蒋子道也再也没见过苏胤。
  除了苏胤之前留下的两副药,是缓解他那胸闷的老毛病的,他尊着方子找人抓药,一直用到闭关前。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忙到飞起,裸更的我只码出了一个保底,下周我会补回来的qwq
  另:预计在九十章左右完结。
  第83章 涉水
  叶语安坐在屋脊上,望向院内。
  这座世人口中的鬼宅,是她小时生活的家。
  院中景象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冬日里墙角那株海棠花也陷入了沉眠,庭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更平添了一丝寂寥,像是为谁人唱起的哀歌。
  叶语安沉默着,似乎在从记忆中寻找爹娘的音容笑貌,过了好一会,直到融化的落雪将她的发梢完全打湿了,她才缓缓地、哽咽着开口:“阿爹…阿娘……”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便变得闷闷的,她道:“师父告诉我,你们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句话,让我……不要怨恨……”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骗我的,他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些。”她吸吸鼻子,继续诉说道,“他告诫我,不要妄图以蚍蜉撼树,活着不若看似那般容易,我想,那我便放下往日的仇恨,珍惜眼前人…”
  “报仇的事我没有想过,也不敢想,我也许是在心里也认同了师父的想法。可是……”她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瓮声瓮气地开口说,“可是如今,我却连眼前最想守护的人都守不好……”
  风抚过她的发梢,比往日都要轻柔一些。
  ……
  苏柳木坐在道观中,身边散落着零星的药材,院中躺着受伤的西北军将士,大多是颜欢带领的那支轻骑队下的。
  刘鸢枕着颜欢的膝盖,已经疲惫得昏睡过去了,苏柳木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悄声对颜欢说:“你真的瞧见小语了?”
  颜欢点点头,答:“她往西走了,她没事。”
  苏柳木轻叹一声,道:“也好,她许是需要些空间……”
  ……
  叶语安并没有得到留出所谓的“空间”,起因是李自离率手下西北军清扫长安街道时,路过一间宅院,正听见院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宅子是座鬼宅的事情,他初到长安便听说过,身为唯物主义坚定拥护者的李大将军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他也没有那个闲心来此管东管西。此时他路过,打好撞在节骨眼上,心一横,心想着来都来了,定要看看究竟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他一掌拍开那破旧的大门,气沉丹田,高喝一声:“是何人在此地装神弄鬼!”
  一抬头,与坐在房脊上、哭花了脸、吓了一个激灵的叶语安来了一个尴尬的对视。
  李自离僵在原地,半天,才憋出两个字,说:“是你?”
  叶语安呆呆地怔了片刻,随后缓过神来,她没有动身,只是又将脸埋在了臂弯处,一声不吭。
  “别哭了,你……”李自离站在底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只觉得目光看向哪也不是,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贸然推开这扇门了。
  有属下听见这边的动静,探脑袋过来,问:“什么情况,我们不是赢了么?”
  李自离抬手将他撵走了,又背手掩上旧宅的大门,斟酌着开口,轻声道:“你别…你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
  叶语安抬起头,看着院中的人,带着哭腔问:“你认识我师兄么……”
  ……
  往事簌簌,林师从蒋子道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山顶那座道观的门前。
  他怔了少顷,回身看向师父,蒋子道背手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仿佛要目送他远行似的。
  天文道为何成立?它集结了文臣,武将,太医,与江湖客,它以自身掌朝堂,以鬼市立江湖,以鬼兵谈一战,它是随帝登基的得力助手,是随帝当政时的左膀右臂,也是蒋子道的雄心壮志。
  林师的记忆中师父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药,也没有下山抓过药,每每下山,都是带着他和叶语安去山下的镇子里看灯火、逛庙会。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同他们比试两招,赢了,就要吹嘘一番,说想要赢师父,你们两个小崽子还嫩着点;输了,就又有了别的说辞,要感叹,当初自己是如何打遍天下无敌手,岁月不饶人哇,老了,手脚不利索了。
  叶语安便要不服气,说,师父就会吹牛。
  即使皱纹随着时光爬上了他的面庞,长发渐白,但林师的印象中,师父一直是精神矍铄的。
  那些天文道的辉煌往事,都不如那苏胤给师父开的药方,令林师内心一抖。
  “师父……”风卷起了林师轻声的疑问,飘飘悠悠进了蒋子道的耳朵,“三年前,你为何闭关……?”
  蒋子道站在那里,扬起一个算得上慈祥的笑容,像是欣慰林师终于问到了此处,良久,他点点头,终于道:“因为苏子栾的药,终于是压制不住了。”
  山顶的竹林伴着风,发出飒飒声。
  那风挟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发梢,林师后退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问:“压制…什么…?”
  蒋子道摊开手心,向前几步,言简意赅,道:“毒。”
  他叹了口气,没有其他额外的情绪,像是在叙述一件家常事,继续道:“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们,也是我一直不愿相信,其实当初我也应该早就意识到,他有千万种手段对付廿平和叶常德,又怎会找不到手段来对付我。”
  林师看着蒋子道的面容,似懂非懂,喃喃道:“随帝……”
  “今日你师妹不在,你改日同她说起时,记得寻个委婉些的说辞……”蒋子道苦笑了一下,“免得她到时候要哭闹一番,你应对不能。”
  林师的心漏跳一拍,他眉毛微蹙,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破音,他道:“不…师父,我自己应付不了她,您自己同她说……”
  “鬼市也要交到你的手中了。”蒋子道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轻叹一声,背过身去,继续道,“至于玉牌……送了便送了罢,总归如今的鬼市,是不再需要玉牌的了。”
  林师犹豫道:“可我,我从未接触过鬼市,我还做不好……”
  “师父相信你心中有数。”蒋子道的声音传来,他道,“红尘游历一年,历经种种,师父相信你撑起鬼市,也能同叶语安一同撑起天文道。”
  眼瞧着蒋子道要往山下走,林师快几步追上去,伸手扯住蒋子道的衣摆,蒋子道身形一顿,站住身。
  再回身,林师瞧见他花白胡须上一点未来得及擦净的血迹。
  “师父……”
  林师的眼泪那一瞬蓦地从面庞滑落,他只觉得心头压上一块巨石,无论呼吸如何急促,都只教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相信,师父闭关三年,再见一面,便是要告别。
  “你别走……”
  “师父会一直在鹤鸣山上。”蒋子道摸摸他的头,道,“客宿九野,想见,抬起头,便能见到。”
  林师的脑海中赫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看着蒋子道,似乎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问道:“…师父,您是破了关,来救我的么…?”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蒋子道显然猜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你啊,从小就爱胡思乱想,此事自然与你无关,即使我并非贸然破关,就算是闭关也难以压制经脉运行时日益积累的毒,你何须心有负担?”
  林师低下头,依然不敢相信,轻声道:“我……”
  蒋子道像小时候那样拂过他的发旋,道:“你若对自己不够有信心,不妨再度下山走走,离开了刘文易的同行,去淮南,去江南,去北行,九州辽阔,还有许多未至之地,等你再回到鹤鸣山,你将会有自己的答案。”
  这番说辞,在蒋子道闭关之前,同样也说过,彼时是个夏夜,他将林师与叶语安两人叫到自己身前,告诉他们,若是心中有困,不妨下山走走,届时会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叶语安显然是最兴奋的那个,几日后便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囊,想要一施拳脚,打败天下无敌手。
  林师却无所动,蒋子道问他,你不想下山去看看么?
  林师端坐在院中,望向院门,说:“我心中无困,无所期。”
  蒋子道听后,摇摇头,说:“怎么教出个小古板,我也没这样啊,这是和谁学的……”
  从此每次叶语安回山,都要带些稀奇物来€€€€至少对她而言是稀奇的,下到小孩子玩的拨浪鼓,上到西域诸国的奇珍异宝,每每林师不为所动,都令她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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