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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崔负雪电话的时候,林惟石正在结束一整天的加班,今天加班结束得算早,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把合同在在八点之前闪送出去,送到明天要谈判的客户手中,而自己也可以松开脑子里紧着的那根弦。
  和肚子同时响起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林惟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办公室不剩几个人,他还是很快接起了电话:“喂?”
  “是我,崔负雪。”电话那边像在给反应时间,没等到回答,笑了一声:“呵、不会忘记我了吧?”
  诈骗电话?林惟石第一反应想到,前段时间有新闻播出,冒充初中同学或是游戏里认识的老朋友去诈骗的,受害者很轻易就上钩了,这事能被自己撞上也挺稀罕的,但是随着对面一声轻笑,他又不由得记了起来,声音和回忆的绑定似乎比其他四感要深:“……啊,崔负雪……”
  林惟石第一反应是要求自己豁达,最好当作无事发生过一样地寒暄,但是一出口,只是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我回国了,见一面吧。”
  人之所以会恋旧,是因为恋旧很方便,就和这串刚刚被拨通的电话号码一样,已经不是一串无序的数字,这串数字和自己的人生深度绑定,银行卡,名片,同学录,软件登录账号……11位数字被一个11年未见的人时隔11年再次拨通,11年前的回忆好像也被强行打捞出来。
  林惟石当天还是去见了崔负雪。
  南方的冬天不怎么下雨,多下阴冷潮湿的雨,为此以节俭省钱着称的林惟石用攒到的第一桶金买了一辆还不错的实用型车子,蹭到了公司租写字楼赠送的车位,从此开车上下班,逃避了日常挤地铁的苦痛生活。
  约着见面的地方是离林惟石公司不算远的中餐馆子,菜品不错环境优雅,有时候会去这里做商务宴请。
  车子储物箱里有一包烟,是林惟石工作用的,男人之间的社交场合少不了烟酒,他本人很少抽烟,此时很想摸一根出来抽,已经摸出来,叼着摸出了打火机,但是想一想等下要见到那位,还是没有抽。
  城市的下班路很适合乱想,在电台主持人唧唧呱呱讲着下班路笑话的时候,车内的空间相对静止,脑子跳回了以前。
  十几年前,省城新建好的中学对林惟石来说就像一个城堡。
  新建好的校舍是少见的四人寝,两个上下床,四个并排桌,一个带淋浴的厕所,空调电风扇,林惟石行李少,几件夏季冬季校服,现下楼买的脸盆水杯毛巾,名条贴着他睡靠门的下铺,上铺的名条写着——崔负雪,林惟石看不懂,没见过有男生名字里有雪的。
  不过他一个村里来的,什么都没见识过,倒也没有评价他人名字的心思。
  就算在一个宿舍一个班,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总会超越人的想象。
  第一次来到教室,林惟石坐在一个教室偏后的位置,四周女生叽叽喳喳,
  “你们知道吗?崔负雪也在这个班!”
  “真的!天啊,太好了,初中三年都只能隔着人群看他。”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我分给和他当同桌……”
  “谁啊,你们那么激动。”
  “崔负雪啊,2中的第一名,而且他真的,很帅,很帅,等下你见到就知道了,呐,xx她男神就是崔负雪。”
  “主要是学神,真的是学神……从来没见过他考第二名,不知道省中有没有人可以把他拉下来。”
  林惟石偷偷听着,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了,不知道他要坐到哪个位置……”
  “好像长高了点,怎么还是那么白……”
  烘托到这,不看过去也不礼貌了,林惟石已经知道这位自己的上铺就是话题的中心,便也看过去。
  虽然时至今日林惟石不承认,但这第一眼他确实记了很多年。
  林惟石的同桌是一个脸有点肉肉的女生叫楚楚,话多且碎,楚楚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他嘴碎世间万物,应该是把他当树洞了,其中就有崔负雪,可能是自己语文成绩太差也不爱表达,林惟石还挺佩服这个楚楚的叽叽喳喳,他记得上课的时候楚楚跟自己小声但语速飞快地讲崔负雪: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就是正好,皮肤好又白,气质冷冷的,给人一种就是很难接近他的感觉,但是你拿题去问他他又会跟你说,上次我鼓起勇气拿物理题去问他,我去!他真的没有毛孔!而且他五官很和谐,不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但是偏偏又有点,清冷?不行!清冷就俗了,啊啊我真的是个文盲,我的语言体系不配形容他的颜真的,反正就是让人很想看他,一直想看他,但是怎么说呢?又不敢去跟他搭讪,只可远观把可能就是……如果说别的帅哥也很帅但是会腻,崔负雪就是看着很舒服,想把他的脸裱起来挂墙上,对我眼睛和心情都很好……哦哦对了,而且他讲题的时候声音也很好听啊,完全没心思听题只顾着听他看他了,看他那个手指握笔,啊啊啊,他写字真好看!!最后他问我听懂了嘛我也只好点点头嗯嗯,回到座位才有空回忆
  他刚刚讲了啥……”
  林惟石借着她的话看坐在前方的崔负雪的后背,他露出的脖颈和校服衬衫一样白,风吹过,把短袖校服吹得鼓起,好像他很轻。
  得知林惟石和崔负雪是上下铺关系,楚楚先是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吗?!”
  接着,时不时楚楚就会问,他在宿舍是怎样的?他睡觉会打呼吗?他不会像你们男生一样都在宿舍光膀子吧?他在宿舍和你们聊什么?
  可惜,虽然是上下铺,林惟石和崔负雪并没有什么交流,说话也很少。林惟石只能说我不知道。
  看来,人之间的了解并不是由距离决定的。
  就像上下铺关系一样,崔负雪成绩在头排,林惟石成绩在尾排,崔负雪在老师同学们口中是校园明星天之骄子,林惟石是山旮旯来的土货村货,就算崔负雪身高不矮,也会永远站在班级的第一个,而林惟石,倒是被叫站在班级最后。
  林惟石睡在下铺,看着上铺的木板,想着:崔负雪就没有烦恼吗?他没有不顺,没有像我一样困扰,像我羡慕他一样,羡慕他人呢?或者,其实他也有不为人知的暗面,那个暗面翻过来,他也是一个凡人,他也不是那么值得人羡慕。
  可惜,幻想里那个也会脆弱的平凡人崔负雪并没有哪一刻出现过。
  很长一段时间林惟石觉得崔负雪就像钻石,既能发出耀眼的光彩又坚硬得无懈可击,应该被镶嵌到最显眼的地方。而自己很像一块砖石,不起眼、不值钱、一敲就碎,一压就成齑粉。
  想到这里,林惟石稍微被拉回现实,心里的阴暗面开始翻上台面,看上去八风不动十全十美的崔负雪不也和他的砖石般的人生碰撞重合了,可见物以类聚并非真理。故事也要回到那天。
  高一的某个夜里,林惟石下晚自习的时候尿急,便急着跑回宿舍上厕所,回去是厕所灯开着,林惟石只想着应该是有人没关,就匆忙进了,学校当时为了防止出事,男生厕所没有锁。
  在浴室的水雾里,有人在里面赤身裸体,林惟石本能觉得打扰,马上就憋住感觉已经憋不住的尿,离开了浴室。
  “我、我不知道浴室有人,我急着上厕所。”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毕竟打扰,林惟石道歉。
  过了几分钟,崔负雪出来了,穿着正常,就算在夏天,他也会整齐的穿短袖上衣和短裤,在几乎每个人都光着膀子打赤膊的男生宿舍楼很少见,基于崔负雪是这样一个校园明星的人,有偶像包袱也是很正常的。
  在崔负雪出来之后,林惟石忍不住窜了进去上了厕所,解决了生理问题才反应过来,有点太尴尬了,他自以为是全校最快跑到宿舍的人,但崔负雪因为是学生会,所以晚自习一般比较随意,不用像林惟石一样在教室待着,所以此时才会出现在宿舍
  林惟石尴尬地出来,看见崔负雪坐在桌子前,他头发没干,显得不如平时那样“整齐”。
  崔负雪看过来,这是他们之间很少见的眼神对视,崔负雪说:“你看到了?”
  就算他是女娲捏的,也不至于看不得吧?林惟石想
  但是城里人规矩多,林惟石也只能再次说:“我急着上厕所不知道里面有人,对不起啊。下次注意。”
  崔负雪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惟石不由得开始回忆起刚刚闯进浴室那刻。从小没有书看没有电视看,没条件近视,所以视力好得很,就算是隔了一层水雾,也看到崔负雪身材确实有些特别,
  城里人确实长得细皮嫩肉,崔负雪身长脖子长,不像普通男人那种粗壮不然就是细弱感,反而有点柔……好像也没什么村里汉子那种毛发,就连胯下……也好像不是普通男人那些黑色一片过去。好像不是黑色的,难道?他没长毛?林惟石想,这确实挺值得令人嘲笑的,以前在村里常常用“毛都没长齐”来笑小男孩。
  但是说瘦吧,隔着水雾看了一眼,好像崔负雪胸前有一点起伏,有点奇怪但是还在合理的范围,按理说他这种瘦的身材应该是肋骨都能看见的排骨胸口。
  反倒是——
  偷偷趁大家都不在提前回宿舍,避着大家洗澡,被撞见了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那个样子,真奇怪。
  这11年,应该会有别人,像自己一样知道崔负雪的秘密了吧?
  车流推动着车往前,餐厅离公司不远,如果不是来见崔负雪,林惟石不会开车,可能会选择骑个共享过来,因为他知道这个餐厅很难停车,还不如把车停在公司。但是出于成年人自我炫耀的小心理,还是开了,停车的时候林惟石在想,跟谁面前狐假虎威呢?
  一辆二三十万的车,等下要面对的可是崔负雪。
  停好车之后,林惟石试图喘口气调整自己,但是没有给他这个时间,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窗边座位的崔负雪,对方穿白衬衫,气质和学生时代不一样了,带了眼镜,头发也比以前长一些,看到这张好像带一点客气的微笑的脸,林惟石恍惚意识到原来自己记忆里那个老练的少年崔负雪还有青涩可褪,
  这张脸比以前更难接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但被看着,也只好下了车。
  这家店是粤菜馆子,林惟石坐下的时候,店员正上第一道菜,崔负雪坐在他对面,说:“不好意思,我太久没回国,看到菜单有点忍不住,就先点菜了。”
  倒是不客气,林惟石想,搞得好像和我很熟一样。
  崔负雪抬起筷子夹肉,第一道是烧鹅,顺着夹菜他扫了一眼对面林惟石的手。
  “最近怎么样?”他问。
  “就那样,打工呗。”服务员给林惟石递上一杯水,林惟石接过来喝了一口,在大厂上了几年班之后,他被两个大学同学撺掇出来创业,跑业务写方案敲代码什么都做,把命搭进去熬了几年,公司初成规模,业务稳定,他自己也回了本。“你呢,以后就在国内?”有来有回,他接着问。
  “嗯。还没想好,先回国休息一下。”崔负雪好像胃口很好,一口一口没停下来。“我点了些我想吃的,你看看有什么要补。”然后递菜单给林惟石。
  林惟石摆了摆手,他不挑食,吃什么都一样,而且他可不像崔负雪一样胃口那么好。扫了一眼,都是甜口,烧鹅黑叉反沙芋头,这十年不变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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