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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码是顾引楼存的,和沈厌在海边聊到半夜,后来回到了车里。
  沈厌大概就是在那之后睡着的。
  顾引楼昨夜离开唐家,回去睡得并不算踏实,今天一早天才刚蒙蒙亮就醒来了,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拨通了沈厌的电话。
  等待的忙音一直响,直到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
  这么多年独自生活的经历,让他顾引楼养成冷漠的性格,内心深处无端升起的担忧让他无所适从。
  明知不该过多牵扯,他还是止不住重拨同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沈厌并没有开口,过去许久里面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顾引楼的。
  “沈厌,在听吗?”
  从睁开眼发现回到唐家那刻,他就有一种愤懑的情绪横在心里,此刻听到顾引楼的声音让他心绪十分复杂。
  他拼命抓紧顾引楼,可对方还是义无反顾的松了手。
  那些在潮水上涨时说的话,在退潮时变成了泡沫。脑海里有顾引楼的声音,夹在潮汐起落里回荡。
  他欣欣然等待着黎明,以为只要天亮,一切都会有转机。
  可太阳已经从最高点陨落,迎接他的没有亲吻只剩阴霾。
  沈厌无法真正怨恨对方,只能怪自己抵抗不住睡意,至少在他清醒时,顾引楼告诫过他该如何自救。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应该心存感激。
  “沈厌?”
  得不到回应的顾引楼有些急躁,如果这通电话再无人接听,他就要让郑意送他走一趟唐家了。
  但听筒里有细微的呼吸声,又让他放下一点心,只是依旧没有人应答。
  在他又反复叫了两声沈厌名字后,对方才终于开口。
  “我在听。”
  沈厌抹了把脸上的泪,情绪没有外露。
  听到他的声音,顾引楼的语气彻底松弛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刻意清了清嗓子。
  “我已经和沈照梦谈过了,你只要等到明年,唐家就会和你解除收养关系。他们保证为你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唐弃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
  不会找他的麻烦吗?
  沈厌扬着嘴角无声的笑,就在刚才,唐弃差点又强奸了他,但这件事不打算告诉顾引楼。
  他只低着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床单上的花纹。
  电话另一头的人对此一无所知,按部就班得如同交代工作,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如果有问题可以打给我,或者随时联系郑意,他的号码也存在你手机里了。”
  沈厌一直没回应,顾引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他们两个接触时间不长,但每次沈厌都是缠着他说些胡话,粘着他带自己走。
  只是隔了一晚,人却变得极其陌生。
  不知为什么,顾引楼觉自己好像做错事的孩子,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小羊羔,又被扔回了狼窝。
  随即他也陷入了沉默,两个人空对着听筒,都是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顾引楼才叹息一声,开口道:“沈厌,你没有成年,无法解除收养关系,所以我不能轻易带走你。”
  “我知道,谢谢哥哥。”
  沈厌回答简洁明了,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反倒让顾引楼很不自在。
  他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倒是沈厌打破了尴尬,能听出来声音里带着笑:“昨晚忘了说,衣服我很喜欢,谢谢。”
  “……啊?嗯,不客气,咳。”
  他们没有聊太久,沈厌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顾引楼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林立高楼下的车水马龙,连手心都在冒汗。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沈厌正常的不可思议,然而他似乎是习惯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男孩,一通电话打下来觉得不那么真切。
  郑意从成堆的代码里冒出头,扶正眼镜瞥了眼落地窗前的男人。
  烟灰色马甲束缚着黑衬衫,把身姿体现的格外挺拔,西裤的裤线也熨烫得笔直板正,看上去像个人似的,说话办事就有点不是人了。
  “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
  对于郑意的疑问,顾引楼感到莫名其妙,他快速理了下这几天的事,没找出自己有什么问题。
  随口答了一句,坐回办公桌前案牍劳形,惹得郑意一阵长吁短叹。
  “不是,我说顾总,你不能仗着人家小就欺负人吧?”他停下手头工作,对顾引楼表示严厉谴责,“什么叫有问题联系你,那不就是在跟他说‘我很忙,没事别找我’。”
  “我根本不是那意思。”顾引楼伏案忙碌,不屑地回复着。
  他每天事务繁忙,说话简明扼要惯了,对待沈厌本来就属于超常规范围。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不管是药物治疗作用,还是别的因素,沈厌说话要多正常有多正常,他也不用再多浪费口舌。
  郑
  意看不下去,直接按下手提电脑屏幕,从沙发起身走到老板桌前。
  “那孩子有精神疾病,心思本来就敏感,就算正常人也觉得你说话冷漠。”郑意抽走顾引楼手里的文件,把一份鉴定报告摆在他跟前,“再说了,你跟人家都亲嘴了,转头让人家随时联系我,合适吗?”
  “你有病吧!看你是工作太清闲了。”
  “有没有病不清楚,反正我没和小朋友亲嘴。”
  本来已经忘差不多的事,被郑意冷不防提及,顾引楼一下子又想起来,耳根子肉眼可见的红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郑意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引楼,看着他的这副窘态,直接笑出声。
  不过他没继续嘲讽,敲了敲桌面上的文件示意:“季大夫早上发过来的,沈厌的心理评估和治疗方案。还有,昨天的录像,已经传到你电脑,你自己看吧。”
  顾引楼没搭理他,拿起一摞报告,认真翻看起来。
  和之前分析的没什么太大出入,最后几页写的满满当当,都是刘主任和季静阳拟定的治疗方案。
  显然,现在这些东西已经用不到了。
  沈厌回到了唐家,唐家自己的医疗团队,用不着他们费心。
  顾引楼放下报告打开电脑,点开郑意传过来的视频文件,是昨天刘主任对沈厌心理治疗的录像。
  他看得很仔细,逐帧逐句看到了最后,心里触动很大。
  他一直觉得沈厌忽然赖上他,只是机缘巧合,在一个偶然的宴会,阴差阳错的遇到,然后就被纠缠上,不得不去面对后续发生的事情。
  沈厌对他的那种依赖和信任,于他而言都显得莫名其妙。
  直到看完所有,顾引楼才明白,对沈厌而言根本不存在那么多机缘。
  他曾经向许多人伸出过求救的手,但有人碍于唐家威势视而不见,有人狠狠地从那双手上碾过,末了还要对着坑底的少年吐上一口唾沫。
  那些事,昨晚沈厌并没有对他提及。
  因为在沈厌看来,顾引楼是唯一从悬崖边把他拉上来的人,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可以活下去了。
  此刻顾引楼无比后悔,是他再一次把沈厌推向了谷底。
  “怎么办?”他有些后怕,因为电话里沈厌太过平静,不禁让他产生错觉,觉得沈厌并不安全。
  但连着两天造访唐家,似乎不太现实。
  “昨夜我和沈照梦谈得很清楚,她应该能确保沈厌的安全,她只要管好自己儿子就不会有问题。”顾引楼像是在自言自语,对整件事理了又理,寻找被自己忽略的漏洞。“我再给沈厌打个电话?让他随时联系我?”
  他看向郑意,等一个认同。
  “你发个信息给他,也是可以的。”
  郑意长吁短叹,不禁扶额,他老板像个早恋的初中生,正在谈一场手足无措的恋爱。
  很难保证再打一遍电话,是不是又交代一次工作。
  然后告诉沈厌他几点上班,他几点要开会,几点是他固定睡眠时间,剩下时间才可以联系。
  那这通电话还有什么意义。
  “你还是每天联系他一次比较好,万一真出什么事,他没机会联络你怎么办。”郑意确实忧虑,唐家那种人家什么事做不出来?
  从前能放任唐弃折磨沈厌,现在就能想办法解决外部麻烦,顾引楼就是那个麻烦。
  “啰嗦。”
  顾引楼单手举着手机发消息,嘴上不耐烦得很。
  沈厌洗澡出来才看到,顾引楼发来两三条短讯,内容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像是硬挤出来的话。
  他礼貌的回复一句,就丢在了一旁。
  正如顾引楼所说,唐家会保证他良好的生活环境,这一点沈厌感受到了。
  后来的几天唐弃没有出现,大哥唐业也出差回来了。沈照梦推着瘫痪的丈夫,几乎每天都出现在饭桌,这个家好像其乐融融,空前的融洽。
  不知道顾引楼做了什么,但效果显着。
  其实想起从前,沈厌接触最多的只有沈照梦和唐弃。
  唐玉良作为大家长,深入简出不怎么跟晚辈相处,唐氏的生意几乎交给了儿孙。只有那些硬关系,他才会出面应酬一二。
  在他眼里,沈厌还不及他养的一条小巴狗。
  至于养父唐从礼,几年前因为事故瘫痪了,人虽然清醒,但后半辈子都得靠轮椅行动。即使这样,公司里的大小事,也都没有放下过。
  唐从礼好的时候一表人才,没有中年男人的发福身材,看上去就斯文老实,人畜无害的。
  对沈厌谈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坏。
  毕竟没瘫痪前,他不怎么回家,这种身家的男人在外面不会缺少伴侣。这个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地标,对此沈照梦也并不介意。
  相比起来,大哥唐业应该算是这个家对沈厌最好的了。
  唐业比顾引楼年纪还大两岁,可看上去却很年轻朝气,毕竟是继承
  了唐家笑面佛的基因。
  迎来送往的事多了,人总是带着张笑脸。
  唐业对沈厌还算不错,被收养时这位大哥已经快二十岁了,是家里重点培养的继承人,没多久就去国外留学了。
  虽然沈厌和他交集并不是很多,但留学那些年,每次大哥回国都会带礼物,也有他的一份。
  沈厌想,如果这个家里没有唐弃,或许还是能待下去的。
  他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天已经逐渐冷下来,昨天还耷拉在枝头的树叶,这会已经成了他脚下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自从回到唐家后,沈厌已经没有去上学了。
  泰斯会所的事情闹的不算小,当时照片铺天盖地,沈照梦不敢冒险把他送去学校,怕他因为这事被同学霸凌。
  沈厌想起来就觉得可笑,沈照梦忽然像个妈妈了,但他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每天私人教师都会上门授课,他只需要在家好好学习,家庭医生照旧开着那些精神药物,他也会照吃不误。
  午后阳光充足的时候,他闲了就坐在花园里,等着顾引楼的每日来电。
  这感觉很奇妙,其实他几乎不用吃药,也能稳定情绪。
  即使无事可做也不会胡思乱想,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听到顾引楼的声音。
  秋天离开得很快,几天过去,沈厌就没了落叶可踩。
  燕城的冬天冷得叫人牙齿打颤,忽然一阵风来吹在脸上都像小刀似的,地上早早就覆了一层薄霜。
  雪来时,沈厌好像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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