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椒油：只是抱一抱而已
01
墟海之眼上，两边正短兵相接战得焦灼，都寸步不让借以手中兵刃凌厉出击。宛如游龙一般巧妙的身法，以及恰到好处的防御战术，让两边一时之间难以决出胜负。
苏砚水师承丹青门下，年少就以判官笔驰名于江湖，风头正盛，连容貌也是昳丽过人，眉眼流转间堪称是可以惊心动魄的美貌。他身着一袭墨袍白衫，衣摆之间皆是水墨晕染开来的山水画图案。一招一式，皆如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而正在他减伤都没转好、却被压下血线时，一个点了覆舟的水卦就迅速默默挂在了他身上。于是他转头看向萧月杳，对方早已移开目光。
下一刻，苏砚水终于寻得机会，洛川神韵到了对面。然后几乎是同时被一招斗转星移换断、花间开出水月乱洒，刚好两毒炸下，再加上鬼星开穴的伤害，成功击伤一人。
苏砚水用一招流离的折花拿到击伤，得意地将手中的璃光浮远转了一转，随即眉眼一弯，转头与萧月杳说道：
“萧公子的斗转星移还是这么关键。”
这竞技场打完的状态各有不同。与苏砚水的意气风发区别的是，衍天宗似乎兴致缺缺。他轻轻拍了拍衣摆间的尘灰，把魂灯的灯穂整理好，道：
“……今天就打到这吧。”
苏砚水道：“怎么了？”
萧月杳淡淡地回道：“我打累了。”
苏砚水的这个衍天队友，是出了名的气质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也总是闷闷不乐的，感觉就没怎么见过萧月杳高兴的时候。
就像一轮被云雾总是遮掩的冷月，只能让人遥遥望着夜空，最后落到手中的只是荧荧一现。
“还有，下次真的要收钱了。”
萧月杳冷不防地补上一句，然后留给他一个背影径直走出了名剑大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等到下一次相约名剑大会的时候，萧月杳也不可能从苏砚水拿到一分钱。在花间游的软磨硬泡之下，衍天宗还是和他又打了一整天名剑大会。
于是他们又重新讨论了这个问题。
苏砚水道：“萧公子如果同我打是要收钱，那和别人打会问他们要钱吗？”
萧月杳很快答道：“不和别人打。”
“那如果我也不再和你打了，你就一个人？”
“我本来就挺喜欢一个人待着。”萧月杳一边说话，一边垂眸着没看对方，声音越来越轻，“所以我当然也可以不陪着你。”
衍天说话的声音总是轻轻的，但音色就像冰雪消融流过溪石一般。
苏砚水与他说不上是认识很久，只是一般熟悉，阴差阳错组在一起打了一会会名剑大会而已。但是苏砚水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到现在，就一直觉得自己和萧月杳有某种冥冥之中的默契。
比方说现在，萧月杳一边垂着眼眸说着冷话，语毕才抬眸与苏砚水对上眼神。苏砚水却从萧月杳的眼底里看见了一种小鹿无助一样的感觉。
苏砚水嘴角轻勾，很快笃定地下了结论：
“不是，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现在非常缺钱。”
苏砚水突然没来由地回想起来一个场景，之前萧月杳在交易行买武器附魔，结果不小心买错品质之后，神情特别伤心的样子。
听到这话，萧月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道：“你什么意思？”
饶是再想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装不出来了，萧月杳冷白的面色微微涨红，泛起血色。似乎是真的气到了。
苏砚水心虚地抹了抹鼻子。在他这个视角看来，因为衍天宗刚好比他矮半个头，萧月杳微微上扬的下巴把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呈现在他眼里，无端有些娇媚的感觉。
随后他的视线一路向下移向衣领深处，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联想萧月杳衣服下面的皮肤也是这样像玉一样的冷白吗。
一旦出现这个念头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从来没有断袖之癖。
于是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竟是萧月杳先开了口：“我生下来时便被认定是一生财帛宫匮乏，当然尝试过不少生财的方法，都是无用功。”
苏砚水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一些相处的细节，他这个衍天队友好像确实是比平常人倒霉些，甚至会刚买了东西不久后就看到价格打了对折这般。有时候还看到萧月杳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一样神色恹恹的。
萧月杳又接着说道：“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也该就此别过了。至于我之前的话，你就尽数忘了吧。”
却听苏砚水道：“等一下，我这有个绝妙的赚钱法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如果有美人投怀送抱，我愿意出一千两白银。”说完，就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一听这话，萧月杳先是愣住了。直到他很快反应过来，苏砚水口中的“美人”竟然是在指自己。从未被轻薄过的衍天宗一下子就面色泛红，气道：“苏砚水，我从来不知
道你竟是个断袖！”
“我不是也可以是，有美人在侧，凡事都有例外。”苏砚水坏心眼地舔了舔牙尖，似是等待轻啃猎物一般，“两千两。”
“你……”
“三千两。”苏砚水补充道，“只是抱一抱。”
然后还有摸一摸而已。
见萧月杳没再回话，苏砚水就当是默认了，堪称是流氓的强买强卖。他道：“这算是成交了？”
衍天宗也依旧没回话。只是闷闷不乐地咬着嘴唇，眼睛也不看他。苏砚水双手向前抱去将人圈在怀里，才发现萧月杳原来腰这么细，身体也是软得不行。但苏砚水还嫌不够，又找了一处坐下将萧月杳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见他一直咬着嘴唇像在生闷气，就想也不想前倾着身体唇齿覆上。
原来再硬的嘴，亲起来也真的是软的。
苏砚水一边想着，他自己现在完全是在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应为。
但是又看到了萧月杳被亲到茫然涣散的眼神，于是他又在想——
……好娇。
美色自然是误人的，但是苏砚水现下并没有考虑到什么深层次的问题。只是见色起意而已。而这种见色起意又刚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苏砚水存了逗弄促狭的心思，逗萧月杳又实在是有趣。
已经可以看出萧月杳实在是不懂得生财之道，本只是说抱一抱，现在苏砚水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也并不说要额外添钱。而看萧月杳是一幅把自己卖了一般自弃与羞愤欲死的模样，苏砚水只想继续得寸进尺，瞧瞧这个白玉雕刻般的美人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木已成舟，哪有就此罢手的道理？
苏砚水自然也懂得风月场上的种种技巧，现下虽无红烛昏罗帐，但美人在怀并不反抗，也是氤氲着暧昧的朦胧氛围。
萧月杳的耳侧被苏砚水轻轻呵气，有一搭没一搭的气息弄得自己耳边与颈侧微痒，随即他又感觉到被轻舔的侵入感，便无意识地从口中走漏些许难捱的气音。
耳后似乎是萧月杳的敏感地带，苏砚水明显感觉到了怀中人的身体有些紧绷颤栗。
他们此刻正坐在一处楼阁背面的高台上，楼阁背后乃是依山而建，刚好旁人瞧不见，颇为僻静。而苏砚水接下来的行为则是更加大胆，见萧月杳没有反抗的意思，便一边轻吻着对方掠夺气息，一边将人直接按在了墙面上，让人动弹逃跑不得。
就这样亲了一会，萧月杳被欺负到气息不稳，要喘不过气来，又感觉到苏砚水一双手如游蛇一般盘上自己的腰间，正要扯松腰带。便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人推开，道：“别太过分了，苏砚水。”
于是苏砚水这时才起身，瞧见萧月杳一双冷眼虽然动怒，但已然含情，眼尾更像狐狸眼。面泛桃色，说出的话威胁性得大打折扣。但这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既然这么说了，当然也是只能作罢。
自己的衍天宗队友可真有意思啊，苏砚水想。来日方长。
萧月杳那厢回去之后，抱着自己的狐狸愣怔了好一会。春辰背上的狐狸毛都快被衍天宗搙秃了，传出了几声不满的狐狸叫。萧月杳想得出神，自言自语道：
“春辰，你说他真的是我要找的人吗？”
春辰要是听得懂还能答得出来，便能成狐狸精了。它只是用玫红色的狐狸尾巴尖轻轻扫过主人的鼻尖，只给他留个背影，晃晃狐狸尾巴走开了。萧月杳想起在他离开宗门之前，师兄对他说，你这一切命中的劫数将会都由一个贵人来化解。
若非预言的种种迹象表明，苏砚水就是他想找之人，他绝不可能还停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更是令初涉江湖的萧月杳感受到人心险恶。若是化劫的代价需要付出这般，他宁愿与苏砚水江湖不见。
真是不想和这种登徒子再有什么瓜葛啊。
只是，明天还答应了杨姑娘——
还要打名剑大会。
君子重诺，萧月杳明天自然是要去的，想到又要见苏砚水，心里又是闷闷的，不知要如何面对。
这晚上的梦就像沉入幽寒的湖泊中一般的深梦，梦也是冷的。萧月杳觉得自己总做墨色的梦，梦里的事物总是没有颜色，就像他的心象。
第二天，萧月杳起了个早，一夜并非好眠，便干脆醒来了。醒来便感到嗓子有异，才发现昨夜关窗时漏了角，对他吹了一夜的冷风，如此染上了风寒，但好在症状还算轻。
到了洛阳城门约定好的地点，发现杨知意和苏砚水已然在那里等候，正闲聊着打发时间，看上去相谈甚欢。从这里看去便能看到苏砚水此人确是身姿挺拔，远望如一棵墨竹，气质如同清风拂明月，与杨知意二人皆似画中人。
见此，萧月杳略微低下头来，朝他们走去。
萧月杳本就话少，又极善于隐藏心思，于是哪怕是心情较不好的时候，旁人也难以觉察出来。
对局开始后，正巧萧月杳被毒经控在原地，对面的相知想上来读回梦与江逐，却反
被苏砚水打断了江逐月天，接了芙蓉并蒂与洛川神韵，被杨知意反开一套圈，一转攻势。萧月杳此时身上的封内与控制都结束了，一边炸灯，一边调整位置换断了洛川。
也许近千场的名剑大会真的让他们积攒了不少默契。为对方考虑，也成为了一种本能，就像对面明教跑来连局里打苏砚水时，很快明教就被落了神皆寂，只能默默跑出去，否则转守为攻。在苏砚水喊出要救之前，身上已经贴上了一个水卦。还有杨知意这边治疗压力大的时候，萧月杳还会切天人合一读天斗旋奶他们——尽管大多数时候只是杯水车薪。苏砚水自然也会及时驱散队友的减益效果，偶尔也会给他套个春泥甚至南风。
哪怕不为别的，只为输赢，事实就是证明，越懂得看队友状态的人越容易成为赢家，毕竟终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三人正在洛阳城门口准备散场，又有一人找了过来。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过豆蔻，身穿衍天宗门的濯心衣裳，紫色发饰配着两段小麻花辫显得煞是灵动可爱。来人正是萧月杳的小师妹，萧风晓。小风端得一双泪眼，眼泪汪汪地就往萧月杳的衣角上蹭。三人忙问发生了什么。
“如幻……呜呜！师兄，我的狐狸不见了……帮我找回来好不好……”
萧风晓话没说完就继续哭了起来，看上去真的是伤心极了。
萧月杳在小孩子面前蹲了下来，拍了拍肩，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再那么冷冰冰。他面色和缓地开口：“小风莫急，师兄马上帮你找回来，好吗？”
小风又在萧月杳怀里擦了一会眼泪，终于收拾好了情绪，然后道：“那师兄，就靠你了！”
“要我与你一同去寻吗？”苏砚水在旁边一直看着，终于开了口。
“我一人就行，你们先回去吧。”萧月杳道。
杨知意因为接下来还有约，先行告辞了。而苏砚水还逗留在附近，找了处茶馆默默坐下来品茶听书，萧月杳便不去管他了。
那如幻狐狸出自宗门，为一种动物使役，绝不会轻易跟人跑丢。并且好歹是珍贵品种，落入歹人手里可还真不好办。
萧月杳问了师妹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狐狸不见的，又问了最后看到狐狸的地点是在哪里，然后原地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赤口”，方向大致应在正西，而且很有可能再不去寻就会找不到了。
他正想即刻动身，却不知何时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苏砚水在他耳边道：“你说这茶馆说书的多有意思，你要不要听一听。”
萧月杳眉头微蹙，下意识挪开了点位置，然后才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洛阳城附近，有狐妖啊。”
“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就在山月楼外面的算卦摊，那个江湖术士说的。”苏砚水便伸出手往西北方向一指，正是山月楼的位置，“但他这几天都没出现。”
萧月杳道：“你是说‘归一道人’？那人冒充纯阳宫人，四处招摇撞骗，可谓是恶行累累，这几日不见他，我只当是终于金盆洗手了。”
“你说你要找的狐狸，会不会在他那里呢？”
萧月杳便问了旁人平日里那江湖术士所住何处，答复是在城西的道观，恰好又和卦象结果不谋而合，便即刻往西城门动身。
此时日已西斜，残阳如血。苏砚水道：“夜里出城也不安全，你要不要明日再去？”
萧月杳很快答道：“好不容易有线索，我怕晚了就寻不回来了。”
于是二人便就此分别。既然萧说了他一人前去，苏砚水便也没必要多加干涉。
只是他远望着萧月杳离去的背影，想不明白今天怎么就如此舍不得看着对方一个人走。
辞别苏砚水后，萧月杳一人独自前往所说的城西道观。路上倒还有些奇怪：苏砚水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吗？自己虽非一流高手，但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更何况行走江湖多年，基本的识别危险的能力还是有的。
来到道观门口，他发现这一处极为偏僻，不见有人烟与香火。虽未见一人，但他的鼻子倒是闻出了细微的差别。空气中有一丝异香的味道，但不是道观里传出来的。
循着香走去，竟找到了一处山洞，一眼望去，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只是光影明灭，其中定然是有人的。
此时寒月如钩，夜色如墨，晚风正凉。吹得树影摇动，细细簌簌的。
寂静得有些诡异。
萧月杳收拾心情，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其中确实是别有洞天，走至深处，发现不少门派珍宠被圈养于此。
看到这里，他已经差不多明白过来，那术士以捉妖的名义，实则在暗害奇珍异兽，为的要么是炼药，要么是黑市买卖。
巡逻守洞的人刚刚只是正巧走开，现在又回到了萧月杳想要离去的去路上。
很快萧月杳便被不下十个人包围，但群攻并不是他的短板，他左手执魂灯，右手捏字诀，短时间便摆了三灯炸下，将数人打伤，短时间并无反抗
之力。
而就在他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旁边的烛灯被一阵怪风悄然吹灭，视线彻底变得昏暗难辨事物。
一道掌风从他背后用力劈下。萧月杳及时退后才得以堪堪躲开，依稀从来人身形能猜出此人正是‘归一’，他暗暗一惊，先前并不知晓这江湖骗子的武功造诣竟有如此之高。
在昏暗中，两人短时间内已过数十招。这术士不知修炼的哪门哪派武功，衬着夜色更如同鬼魅一般。
萧月杳感觉应对地有些吃力，已经见到归一在变招之下，又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冲他心门，却来不及躲开——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山水燕归，春风拂面。
一招春泥护花替他化解了这本来几乎足以重伤的一击，想都不用想便也知道是谁。
归一本来有信心在这里击杀萧月杳，见又多了一人，便知道要一转攻守之势了。他冷笑一声，当然也没想在此处苦战。只见他长袖一抖，漫天飞落一种粉色的药粉。
苏砚水忙道：“小心！”并瞬间捂住了口鼻。
但归一本就在萧月杳近处，他就算反应再快，也还是不小心沾染了些。
药粉散去，那术士果然已是不见踪影。
萧月杳问道：“这是什么？”
“应当是一种毒药。等到回去，我请师姐给你诊脉。”苏砚水道，“这里有这么多奇珍异兽，我们现下也不方便一一带回去寻找失主，当务之急是我该先送你去解毒，明天再将这些事上报于官府。你大可放心，我师姐通晓药理，这点毒粉不在话下。”
萧月杳先摆摆手，示意他等一下。很快他就在洞中找到了一只小狐狸，长着紫色的尾巴尖，正是小师妹的如幻。萧月杳便抱着狐狸与苏砚水一道出了山洞，这才想起来对他说：“刚刚谢谢你来救我了。”
苏砚水原本想责怪他贸然行事，以身犯险，却没有说出口。只道：
“是。方才若是没有我，你现在可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墟海之眼上，两边正短兵相接战得焦灼，都寸步不让借以手中兵刃凌厉出击。宛如游龙一般巧妙的身法，以及恰到好处的防御战术，让两边一时之间难以决出胜负。
苏砚水师承丹青门下，年少就以判官笔驰名于江湖，风头正盛，连容貌也是昳丽过人，眉眼流转间堪称是可以惊心动魄的美貌。他身着一袭墨袍白衫，衣摆之间皆是水墨晕染开来的山水画图案。一招一式，皆如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而正在他减伤都没转好、却被压下血线时，一个点了覆舟的水卦就迅速默默挂在了他身上。于是他转头看向萧月杳，对方早已移开目光。
下一刻，苏砚水终于寻得机会，洛川神韵到了对面。然后几乎是同时被一招斗转星移换断、花间开出水月乱洒，刚好两毒炸下，再加上鬼星开穴的伤害，成功击伤一人。
苏砚水用一招流离的折花拿到击伤，得意地将手中的璃光浮远转了一转，随即眉眼一弯，转头与萧月杳说道：
“萧公子的斗转星移还是这么关键。”
这竞技场打完的状态各有不同。与苏砚水的意气风发区别的是，衍天宗似乎兴致缺缺。他轻轻拍了拍衣摆间的尘灰，把魂灯的灯穂整理好，道：
“……今天就打到这吧。”
苏砚水道：“怎么了？”
萧月杳淡淡地回道：“我打累了。”
苏砚水的这个衍天队友，是出了名的气质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也总是闷闷不乐的，感觉就没怎么见过萧月杳高兴的时候。
就像一轮被云雾总是遮掩的冷月，只能让人遥遥望着夜空，最后落到手中的只是荧荧一现。
“还有，下次真的要收钱了。”
萧月杳冷不防地补上一句，然后留给他一个背影径直走出了名剑大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等到下一次相约名剑大会的时候，萧月杳也不可能从苏砚水拿到一分钱。在花间游的软磨硬泡之下，衍天宗还是和他又打了一整天名剑大会。
于是他们又重新讨论了这个问题。
苏砚水道：“萧公子如果同我打是要收钱，那和别人打会问他们要钱吗？”
萧月杳很快答道：“不和别人打。”
“那如果我也不再和你打了，你就一个人？”
“我本来就挺喜欢一个人待着。”萧月杳一边说话，一边垂眸着没看对方，声音越来越轻，“所以我当然也可以不陪着你。”
衍天说话的声音总是轻轻的，但音色就像冰雪消融流过溪石一般。
苏砚水与他说不上是认识很久，只是一般熟悉，阴差阳错组在一起打了一会会名剑大会而已。但是苏砚水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到现在，就一直觉得自己和萧月杳有某种冥冥之中的默契。
比方说现在，萧月杳一边垂着眼眸说着冷话，语毕才抬眸与苏砚水对上眼神。苏砚水却从萧月杳的眼底里看见了一种小鹿无助一样的感觉。
苏砚水嘴角轻勾，很快笃定地下了结论：
“不是，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现在非常缺钱。”
苏砚水突然没来由地回想起来一个场景，之前萧月杳在交易行买武器附魔，结果不小心买错品质之后，神情特别伤心的样子。
听到这话，萧月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道：“你什么意思？”
饶是再想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装不出来了，萧月杳冷白的面色微微涨红，泛起血色。似乎是真的气到了。
苏砚水心虚地抹了抹鼻子。在他这个视角看来，因为衍天宗刚好比他矮半个头，萧月杳微微上扬的下巴把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呈现在他眼里，无端有些娇媚的感觉。
随后他的视线一路向下移向衣领深处，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联想萧月杳衣服下面的皮肤也是这样像玉一样的冷白吗。
一旦出现这个念头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从来没有断袖之癖。
于是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竟是萧月杳先开了口：“我生下来时便被认定是一生财帛宫匮乏，当然尝试过不少生财的方法，都是无用功。”
苏砚水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一些相处的细节，他这个衍天队友好像确实是比平常人倒霉些，甚至会刚买了东西不久后就看到价格打了对折这般。有时候还看到萧月杳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一样神色恹恹的。
萧月杳又接着说道：“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我们也该就此别过了。至于我之前的话，你就尽数忘了吧。”
却听苏砚水道：“等一下，我这有个绝妙的赚钱法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如果有美人投怀送抱，我愿意出一千两白银。”说完，就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一听这话，萧月杳先是愣住了。直到他很快反应过来，苏砚水口中的“美人”竟然是在指自己。从未被轻薄过的衍天宗一下子就面色泛红，气道：“苏砚水，我从来不知
道你竟是个断袖！”
“我不是也可以是，有美人在侧，凡事都有例外。”苏砚水坏心眼地舔了舔牙尖，似是等待轻啃猎物一般，“两千两。”
“你……”
“三千两。”苏砚水补充道，“只是抱一抱。”
然后还有摸一摸而已。
见萧月杳没再回话，苏砚水就当是默认了，堪称是流氓的强买强卖。他道：“这算是成交了？”
衍天宗也依旧没回话。只是闷闷不乐地咬着嘴唇，眼睛也不看他。苏砚水双手向前抱去将人圈在怀里，才发现萧月杳原来腰这么细，身体也是软得不行。但苏砚水还嫌不够，又找了一处坐下将萧月杳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见他一直咬着嘴唇像在生闷气，就想也不想前倾着身体唇齿覆上。
原来再硬的嘴，亲起来也真的是软的。
苏砚水一边想着，他自己现在完全是在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应为。
但是又看到了萧月杳被亲到茫然涣散的眼神，于是他又在想——
……好娇。
美色自然是误人的，但是苏砚水现下并没有考虑到什么深层次的问题。只是见色起意而已。而这种见色起意又刚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苏砚水存了逗弄促狭的心思，逗萧月杳又实在是有趣。
已经可以看出萧月杳实在是不懂得生财之道，本只是说抱一抱，现在苏砚水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也并不说要额外添钱。而看萧月杳是一幅把自己卖了一般自弃与羞愤欲死的模样，苏砚水只想继续得寸进尺，瞧瞧这个白玉雕刻般的美人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木已成舟，哪有就此罢手的道理？
苏砚水自然也懂得风月场上的种种技巧，现下虽无红烛昏罗帐，但美人在怀并不反抗，也是氤氲着暧昧的朦胧氛围。
萧月杳的耳侧被苏砚水轻轻呵气，有一搭没一搭的气息弄得自己耳边与颈侧微痒，随即他又感觉到被轻舔的侵入感，便无意识地从口中走漏些许难捱的气音。
耳后似乎是萧月杳的敏感地带，苏砚水明显感觉到了怀中人的身体有些紧绷颤栗。
他们此刻正坐在一处楼阁背面的高台上，楼阁背后乃是依山而建，刚好旁人瞧不见，颇为僻静。而苏砚水接下来的行为则是更加大胆，见萧月杳没有反抗的意思，便一边轻吻着对方掠夺气息，一边将人直接按在了墙面上，让人动弹逃跑不得。
就这样亲了一会，萧月杳被欺负到气息不稳，要喘不过气来，又感觉到苏砚水一双手如游蛇一般盘上自己的腰间，正要扯松腰带。便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人推开，道：“别太过分了，苏砚水。”
于是苏砚水这时才起身，瞧见萧月杳一双冷眼虽然动怒，但已然含情，眼尾更像狐狸眼。面泛桃色，说出的话威胁性得大打折扣。但这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既然这么说了，当然也是只能作罢。
自己的衍天宗队友可真有意思啊，苏砚水想。来日方长。
萧月杳那厢回去之后，抱着自己的狐狸愣怔了好一会。春辰背上的狐狸毛都快被衍天宗搙秃了，传出了几声不满的狐狸叫。萧月杳想得出神，自言自语道：
“春辰，你说他真的是我要找的人吗？”
春辰要是听得懂还能答得出来，便能成狐狸精了。它只是用玫红色的狐狸尾巴尖轻轻扫过主人的鼻尖，只给他留个背影，晃晃狐狸尾巴走开了。萧月杳想起在他离开宗门之前，师兄对他说，你这一切命中的劫数将会都由一个贵人来化解。
若非预言的种种迹象表明，苏砚水就是他想找之人，他绝不可能还停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更是令初涉江湖的萧月杳感受到人心险恶。若是化劫的代价需要付出这般，他宁愿与苏砚水江湖不见。
真是不想和这种登徒子再有什么瓜葛啊。
只是，明天还答应了杨姑娘——
还要打名剑大会。
君子重诺，萧月杳明天自然是要去的，想到又要见苏砚水，心里又是闷闷的，不知要如何面对。
这晚上的梦就像沉入幽寒的湖泊中一般的深梦，梦也是冷的。萧月杳觉得自己总做墨色的梦，梦里的事物总是没有颜色，就像他的心象。
第二天，萧月杳起了个早，一夜并非好眠，便干脆醒来了。醒来便感到嗓子有异，才发现昨夜关窗时漏了角，对他吹了一夜的冷风，如此染上了风寒，但好在症状还算轻。
到了洛阳城门约定好的地点，发现杨知意和苏砚水已然在那里等候，正闲聊着打发时间，看上去相谈甚欢。从这里看去便能看到苏砚水此人确是身姿挺拔，远望如一棵墨竹，气质如同清风拂明月，与杨知意二人皆似画中人。
见此，萧月杳略微低下头来，朝他们走去。
萧月杳本就话少，又极善于隐藏心思，于是哪怕是心情较不好的时候，旁人也难以觉察出来。
对局开始后，正巧萧月杳被毒经控在原地，对面的相知想上来读回梦与江逐，却反
被苏砚水打断了江逐月天，接了芙蓉并蒂与洛川神韵，被杨知意反开一套圈，一转攻势。萧月杳此时身上的封内与控制都结束了，一边炸灯，一边调整位置换断了洛川。
也许近千场的名剑大会真的让他们积攒了不少默契。为对方考虑，也成为了一种本能，就像对面明教跑来连局里打苏砚水时，很快明教就被落了神皆寂，只能默默跑出去，否则转守为攻。在苏砚水喊出要救之前，身上已经贴上了一个水卦。还有杨知意这边治疗压力大的时候，萧月杳还会切天人合一读天斗旋奶他们——尽管大多数时候只是杯水车薪。苏砚水自然也会及时驱散队友的减益效果，偶尔也会给他套个春泥甚至南风。
哪怕不为别的，只为输赢，事实就是证明，越懂得看队友状态的人越容易成为赢家，毕竟终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三人正在洛阳城门口准备散场，又有一人找了过来。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过豆蔻，身穿衍天宗门的濯心衣裳，紫色发饰配着两段小麻花辫显得煞是灵动可爱。来人正是萧月杳的小师妹，萧风晓。小风端得一双泪眼，眼泪汪汪地就往萧月杳的衣角上蹭。三人忙问发生了什么。
“如幻……呜呜！师兄，我的狐狸不见了……帮我找回来好不好……”
萧风晓话没说完就继续哭了起来，看上去真的是伤心极了。
萧月杳在小孩子面前蹲了下来，拍了拍肩，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再那么冷冰冰。他面色和缓地开口：“小风莫急，师兄马上帮你找回来，好吗？”
小风又在萧月杳怀里擦了一会眼泪，终于收拾好了情绪，然后道：“那师兄，就靠你了！”
“要我与你一同去寻吗？”苏砚水在旁边一直看着，终于开了口。
“我一人就行，你们先回去吧。”萧月杳道。
杨知意因为接下来还有约，先行告辞了。而苏砚水还逗留在附近，找了处茶馆默默坐下来品茶听书，萧月杳便不去管他了。
那如幻狐狸出自宗门，为一种动物使役，绝不会轻易跟人跑丢。并且好歹是珍贵品种，落入歹人手里可还真不好办。
萧月杳问了师妹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狐狸不见的，又问了最后看到狐狸的地点是在哪里，然后原地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赤口”，方向大致应在正西，而且很有可能再不去寻就会找不到了。
他正想即刻动身，却不知何时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苏砚水在他耳边道：“你说这茶馆说书的多有意思，你要不要听一听。”
萧月杳眉头微蹙，下意识挪开了点位置，然后才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洛阳城附近，有狐妖啊。”
“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就在山月楼外面的算卦摊，那个江湖术士说的。”苏砚水便伸出手往西北方向一指，正是山月楼的位置，“但他这几天都没出现。”
萧月杳道：“你是说‘归一道人’？那人冒充纯阳宫人，四处招摇撞骗，可谓是恶行累累，这几日不见他，我只当是终于金盆洗手了。”
“你说你要找的狐狸，会不会在他那里呢？”
萧月杳便问了旁人平日里那江湖术士所住何处，答复是在城西的道观，恰好又和卦象结果不谋而合，便即刻往西城门动身。
此时日已西斜，残阳如血。苏砚水道：“夜里出城也不安全，你要不要明日再去？”
萧月杳很快答道：“好不容易有线索，我怕晚了就寻不回来了。”
于是二人便就此分别。既然萧说了他一人前去，苏砚水便也没必要多加干涉。
只是他远望着萧月杳离去的背影，想不明白今天怎么就如此舍不得看着对方一个人走。
辞别苏砚水后，萧月杳一人独自前往所说的城西道观。路上倒还有些奇怪：苏砚水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吗？自己虽非一流高手，但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更何况行走江湖多年，基本的识别危险的能力还是有的。
来到道观门口，他发现这一处极为偏僻，不见有人烟与香火。虽未见一人，但他的鼻子倒是闻出了细微的差别。空气中有一丝异香的味道，但不是道观里传出来的。
循着香走去，竟找到了一处山洞，一眼望去，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只是光影明灭，其中定然是有人的。
此时寒月如钩，夜色如墨，晚风正凉。吹得树影摇动，细细簌簌的。
寂静得有些诡异。
萧月杳收拾心情，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其中确实是别有洞天，走至深处，发现不少门派珍宠被圈养于此。
看到这里，他已经差不多明白过来，那术士以捉妖的名义，实则在暗害奇珍异兽，为的要么是炼药，要么是黑市买卖。
巡逻守洞的人刚刚只是正巧走开，现在又回到了萧月杳想要离去的去路上。
很快萧月杳便被不下十个人包围，但群攻并不是他的短板，他左手执魂灯，右手捏字诀，短时间便摆了三灯炸下，将数人打伤，短时间并无反抗
之力。
而就在他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旁边的烛灯被一阵怪风悄然吹灭，视线彻底变得昏暗难辨事物。
一道掌风从他背后用力劈下。萧月杳及时退后才得以堪堪躲开，依稀从来人身形能猜出此人正是‘归一’，他暗暗一惊，先前并不知晓这江湖骗子的武功造诣竟有如此之高。
在昏暗中，两人短时间内已过数十招。这术士不知修炼的哪门哪派武功，衬着夜色更如同鬼魅一般。
萧月杳感觉应对地有些吃力，已经见到归一在变招之下，又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冲他心门，却来不及躲开——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山水燕归，春风拂面。
一招春泥护花替他化解了这本来几乎足以重伤的一击，想都不用想便也知道是谁。
归一本来有信心在这里击杀萧月杳，见又多了一人，便知道要一转攻守之势了。他冷笑一声，当然也没想在此处苦战。只见他长袖一抖，漫天飞落一种粉色的药粉。
苏砚水忙道：“小心！”并瞬间捂住了口鼻。
但归一本就在萧月杳近处，他就算反应再快，也还是不小心沾染了些。
药粉散去，那术士果然已是不见踪影。
萧月杳问道：“这是什么？”
“应当是一种毒药。等到回去，我请师姐给你诊脉。”苏砚水道，“这里有这么多奇珍异兽，我们现下也不方便一一带回去寻找失主，当务之急是我该先送你去解毒，明天再将这些事上报于官府。你大可放心，我师姐通晓药理，这点毒粉不在话下。”
萧月杳先摆摆手，示意他等一下。很快他就在洞中找到了一只小狐狸，长着紫色的尾巴尖，正是小师妹的如幻。萧月杳便抱着狐狸与苏砚水一道出了山洞，这才想起来对他说：“刚刚谢谢你来救我了。”
苏砚水原本想责怪他贸然行事，以身犯险，却没有说出口。只道：
“是。方才若是没有我，你现在可就不知道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