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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风,透着薄凉,和颂来到南疆第一次离开右相府,天上下了一场绵细春雨,雾拢泛泛。
  小郎君脸蛋如同精雕玉琢的瓷器般,被自家哥哥牵着手,慢步朝王宫走去。
  赏春宴。
  宫中贵人时不时就提出的闲兴娱乐,谈不上多郑重。因和颂与和榭安冷战几天,整日恹恹,焦急无措的右相这才找到的一个缓和法子。
  而和榭安同和颂说了这事后,少年也难得的给了他好脸色,心神不由轻松些。
  如今和榭安先是要忙着给前方军情传递策略,还有许多汤左玉上位待备之事……最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和颂得知两国已经开战。
  带进皇宫虽有败露此事风险,但和榭安好好守着,便也难得出错。
  殊不知,和颂早已从楚修那知道了,先前从辽国逃离本就疲乏,不愿外出,如此,才被和榭安钻了空子,隐瞒下来。
  楚修所予八字,半真半假,反正鏖战为真,囚禁却是荒谬之言。
  但为什么要瞒着他?
  不愿让他担心吗?
  还是怕他会再回去。
  系统跟他解释:【其实那本书和你的世界并非完全没有关联……毕竟是差点相融的。】
  【从前大辽强势南疆颓弱,但大辽又不能完全压制下南疆,于是形成两方盘踞之势。】
  【现南疆兵强马壮,和榭安访辽助汤左玉回国,就是为借用他那智多近妖的头脑谋划……起兵大辽。】
  【而汤左玉幼时受害凄惨,并不愿回到南疆,去辽当质子也是他自己的手笔。真正让他下决心回南疆的变数……】
  “是我吗?”和颂轻声问。
  系统半晌才答:【是。】
  原来竟是一环扣一环。
  注定的起兵,注定的统一。
  书里是辽赢了,现实又会如何?
  ……
  和颂小脸沉静,温吞跟着和榭安走,脚步轻缓,一如他的性子。
  纤瘦绷紧的腰间勾挂,是当初春洲渡一别,虞楚赠予他的青鸾玉,氤氲水雾中,更显润泽。
  他稍微仰了一点头,目光落在男人凌冽的下颌线条,问:“哥哥,人会很多吗?”
  和榭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腹,空手拂过少年脸蛋斜过的雨丝,凉凉的。
  “没事,哥哥在。”
  和颂得到答复后又闷下脑袋,攥着侧边衣袖,入手若轻羽,是上好的料子,专为他稍微磨一磨就红的肤质挑选。
  清澈软和小郎君,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
  宴上,和颂同和榭安一起位列上席位,汤左玉不在。
  他被那些个贵女挨个捏脸,闹得面红耳赤。
  好在和榭安知他酒品不好,勉力阻了那些过于热情的敬酒,这才逃过一劫。
  虽未喝酒,但水果吃了不少,和颂耳根红红跟哥哥说自己需要如厕,和榭安原是想带着他去,可和颂怎么也不应。
  睫毛簌簌抖动,娇嗔道:“我才不要哥哥和我一起。”
  和榭安直接半晌没缓过神。
  等缓过来,少年已经跑远了。
  尴尬低咳两声,忙叫一旁太监跟上。
  少年一去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和榭安正担心是不是出事,想去寻。
  还没起身,先前叫跟上去的太监满头大汗朝他跑来,哆哆嗦嗦弓首连声道:“大,大人,小公子失踪了!”
  “嘭……嚓。”
  太监焦慌去看,看到右相冷凝的面容,还有不慎磕碰落地的瓷杯。
  破成三瓣瓷,酒液浸染锦服衣角。
  和榭安起身,脚踩上杯子碎片,淡声命令:“搜。”
  和颂非常紧张,心脏都几乎要蹦出来,借着如厕,他躲在附近的马车上。
  这马车不算显眼,全有黑铁制成,有一种肃杀之感。稍微挨近半点,都能感受到铁面散出的极致冷意。
  如今,和颂就躲在马车座下的空隙,四面寒意侵袭。他骨架小,正好躲在这里面。
  少年静静抱腿,眯着眼脑袋昏昏。
  外面似乎起了骚乱,离得很远的搜捕声传耳。这下,和颂全身都开始发抖。
  先搜捕一步提前到来的,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大大咧咧的声音,有点粗,特别沉,是南疆的蛮语,嗤笑着:“和榭安也真是疯了,居然敢直接搜查王宫,他倒真不怕汤左玉那个阴玩意搞他。”
  紧随着这道声线开口的,应当是手下,谈及语气稍带奉承:“可不是,为了一个辽国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奸细呢?”
  声音临近,和颂更加抱紧自己的双膝,头死死埋进手弯,把自己缩成团。
  他听不懂南疆话,但也能从语气辨别。
  哥哥在找他。
  这已经不用怀疑。
  马车主人掀开帘子一步跨上,他动作粗犷毫无顾忌,整个马车都抖了两抖。
  同时,
  系在和颂腰间的鸾玉,因这抖动,从腿滑到了旁侧。
  空间太小,极为轻细的磕碰。
  短促、零落。
  这声和颂自己没听清,但有人听清了。
  比如车主。
  穿着豹绒绷身劲装的男人,那双如鹰的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正要坐下的单板。
  和颂细细小小的呼吸着,还在想,自己马上就能离开了。
  但车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少年闭着的眼睁开了,迟缓地眨了眨,最后死死咬住唇。
  怎、怎么回事儿?!
  道不清意味的笑声突兀出现,头顶案板一揭。
  稀薄光线从头顶投入。
  和颂猛地瞪大眼,怔怔仰头,露出恐慌面白的脸。
  抱着膝的双腕被大手一下搅住,蓦地上提。
  衣袖下落,漏出整条光洁的臂膀,犹如上好瓷玉,少年含带晶莹泪花的琥珀清瞳,瞬间眨出泪。
  “我……”
  男人气魄如兽,宽肩窄腰十足的完美。
  凌厉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他皱着眉,扣着和颂两腕的掌松了又紧,极为古怪的神情。
  “你。”用的中原话,字音很钝。
  和颂目光闪躲,脸上湿漉漉,唇瓣都咬出痕。
  只听男人沉默良久。
  “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和颂偏移的眼立马定住,战战兢兢望向比自己壮很多的男人,手指不受控地发颤。
  少年即便在昏暗环境也依旧清亮的瞳孔,蒙上暖湖虚晃的水汽。漂亮脸蛋是止不住的惊惧。
  男人看得怔愣,随即外面被这里头的动静吸引。
  “猎索,怎么了?”
  是刚刚同男人一起走过来的人。
  和颂更慌了,他听不懂南疆话受制颇多,但大多都能依据形势猜出来。
  比如现在,应该是问车里出什么事儿了,毕竟动静也不小。
  少年只能尽力以眼去递过情绪,祈求男人不要把他在的事告诉别人。
  猎索抓着的两支腕子,清润泛粉指尖如柔荑,轻轻刮着桎梏他的虎口。
  像幼弱的小猫求饶。
  “猎索,没事儿吧。”声线不稳,听着是准备到后面来看了。
  和颂闭眼都要认命,安慰自己本来人家就没理由包庇自己。却不曾想,男人只是滚了滚喉,目光如炬死死盯他的脸,冷静阻了外头的人。
  “无事,阿义驾车。”
  和颂又睁开了眼。
  一听主上这样说,彭义也不自讨没趣,牵着绳索便要赶马,不出两步,搜索侍卫过来。
  侍卫手拿右相令无所顾忌,最开始他们并没有认出这辆马车的主人,言辞多有不逊。
  直到帘幕拉开,撞上一张凶神厉鬼的脸,浑身都打了寒颤。
  “猎,猎将军……”
  男人面色不虞,轻蔑视线钉在人身上,压迫感极强。
  “有事?”
  打头的侍卫不敢说话了,被后赶来的侍卫长扯到身后怒骂,接着恭恭敬敬朝猎索抱拳俯首。
  “万分抱歉猎将军,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您。”
  “还望猎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
  “……”
  迟迟没有等来男人的宽恕,即便是侍卫长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滚吧。”帘子被掀下去。
  原本侍卫们是准备马不停蹄逃开猎索这地狱恶鬼的,偏偏身后来人,见是右相,都不敢再走。
  “右相大人。”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和榭安认出了黑漆漆的铁制马车,目光没什么波动,直接偏头问:“搜过了吗?”
  侍卫长吞吞吐吐出声:“……尚未。”
  和榭安点点头:“那就搜。”
  “和榭安——”阴沉到谷底的声音乍现,马车帘子都几乎要被大力扯坏。
  “你特么有没有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和榭安冷静与他对视,余光却是落在帘子的缝隙里,轻讽的扯了扯唇角:“哦,原来是猎将军,先前没认出来。”
  “猎将军,能行个方便吗?本官找个人。”
  装蒜。
  “呵。”猎索锋利冷峻的眉眼尽是风雨欲来,啧声,摊回了椅背。
  “哦,找你那个弟弟是吧。行,找到了先交给本将军。”
  和榭安蹙了蹙眉,手指猛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猎索一脚踹开车门,整架马车都动荡,“老子的意思是,先让老子审问看看他是不是奸细。”
  “谁知道你那弟弟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变相在骂和榭安不是东西。
  南疆史无前例聪慧绝顶的右相大人:“……”
  每次一遇到猎索就是争锋相对,这人对他的策略不屑,他也看不上这人的蛮干。
  视线扫量过空旷的车
  厢,敛着眼皮屏退侍卫们去其他地方找。
  单独一个人留下,和榭安眸子平井无波,要笑不笑的:“猎将军此次去前线若再是阳奉阴违,后果将不堪设想。”
  猎索微眯眼:“你在威胁我?”
  和榭安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只道:“不敢。”
  猎索又被阴阳人压低一头,本应该气得砍人的,现在却是没那个想法了。
  马车离开宫门的一瞬,他便赶忙将坐板下的少年抱出来,上下打量见没什么伤,很细微地松了口气。
  和颂明显还没缓过神,他还沉浸在这看着凶狠的人竟真会救他的思绪里……
  被自己反复咬得鲜艳红透的唇瓣再次一抿,波光粼粼的眸子怯怯望人。
  “谢谢。”
  就只说了两个字,猎索突然将人脸凑到他跟前,压低声线,车轱辘的声音盖过,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他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语问和颂:“你、是不是叫和怂?”
  和颂摇摇脑袋,轻易掰过男人的头,呼着热气的唇拍抚那本就红了些许的耳根。
  “我叫和颂,是颂不是怂,你叫错了哦。”
  “不过我小名叫怂怂。”
  猎索觉得这瞬间,他的脑子都炸了,喉结来回反复的吞咽,最后狠狠一闭眼:“嗯,我错了。”
  和颂知道自己能逃走,稍微有点高兴,心情很好说:“嗯,我原谅你啦。”
  原以为二人再没什么可说,偏偏和颂倏忽被黑色狐裘一罩,小脸都被衬得雪白。
  怔怔看人,然后看到猎索不太自在的表情:“这里,冷。”
  好像确实有点。
  和颂不拒绝好意,把自己蒙牢实了。
  就在少年乏困想要闭眼,余光扫到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本着感恩的想法,他凑过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猎索能听懂中原话,但不太会说,之前也没有需要他说的地方,如今一开口就奇奇怪怪的声调弄得自己很尴尬。
  覆着粗茧的大掌抬起少年幼嫩的脸,粗热吐息重重,像发烧似的。
  “你不、报答我吗?”
  和颂缓慢掀眨了两下眼,脸颊的软肉被茧子磨得有点红,鼓起圆弧,嘴巴闭不拢,扒拉他指节的手白如玉璧,色差极大。
  “报答的,你想要什么?”
  “……”
  然后,和颂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他真是死活也没想到,一个才见一面的人,要的答谢……居然是扇巴掌。
  他去扇猎索,左右脸各来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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