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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有些无奈的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额角一块硬币大小的淤青,明晃晃的躺在那儿。
  还有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刺痛着神经。
  我拨拨头发企图挡住,几次尝试下来,被迫宣告失败。
  下楼吃晚饭时,果然被人注意到了。
  我默默扒着碗里的饭,不敢太大动作,妄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沈叔的关心持续不断砸向我。
  我只时不时挑拣两句简短快速回了话。
  似乎是听出了我的难言之隐,沈叔不再强求我,只叫来保姆吩咐:“你去把上次用的那个活血化瘀的药膏拿过来给小听。”
  保姆点点头去拿了。
  沈叔顺手夹了块鱼放在我碗里,我妈对沈叔浅浅一笑:“瞧我都忘了给小听加菜了,还是你记得仔细。”
  又对着我说:“你爸听说你爱吃鱼,特意为你做的赶紧尝尝。”
  沈叔干了两口酒,笑了,随后大方挥挥手:“我也好久没下厨了,手艺都生疏了,估计也没什么好味道。”
  “知道做的不行还给他吃,你蠢还是他蠢?”一直跟我保持着默契沉默的我哥,突然在餐桌上炸出一句话。
  我哥将我碗里的鱼肉叨出来,有些嫌弃的扔进垃圾桶。
  我把头垂的更低了。
  沈叔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捕捉到我哥骂我蠢,并且也当众骂了他蠢。
  他敛起笑意,筷子重重摔在桌上,怒道:“沈琛!有没有教你好好说话?他是你亲弟弟,你比他大两岁,你的教养呢!?”
  我哥抬头瞥了眼他,不慌不忙道:“我妈可没给我生过什么弟弟,只有某个人管不住下面,而且你怕不是贵人多忘事,我妈早死了,所以我没教养也很正常。”
  我哥幽幽扫了眼我,若有所指的:“最近值得你高兴的事太多了,忘了也很正常。”
  话一出,“砰!”沈叔将桌子拍的一震,脸气的通红,却因为我和我妈在不好发作。
  连我妈脸色都差了三分,但还是故作大度,端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都怪我,来的太快了都没好好跟小琛说说话,都是阿姨的错,这饭估计也不合你们俩胃口,这样吧,听听你带着你哥出去吃点吧。”
  我迫于压力点点头。
  等我换好衣服,天已经暗下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流向地面,不多时便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即使白天暖气洋洋也丝毫不影响夜间的骤然降温。
  我望着伞篮里孤零零剩下的最后一把伞,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跟我妈发完消息,我取过雨伞,帽子一带,鞋子一头扎进刚才的水洼里。
  像滚烫的油锅突然被人扔进东西一样,雨水争先恐后跳到袜子上,湿答答的吸在脚上,可能还混了泥。
  嗯。下次下雨再也不穿板鞋出来了。
  当我顺利闪进几个狭小逼仄的巷子,再顺利摸索到出口时,我再次惊叹时间的强大。
  原来一些看似被遗忘并且永远不可能记起的事,并不是真正的消弭。
  而是如附骨之蛆,看上去似乎再正常不过,可一旦触发某种特定机关,一切假象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我原以为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变化中前进,原来还有临江市故步自封,停留在这里等我。
  在便利店碰到我哥是我没想到的,我原以为他还会去那个公园。
  我踩着自动门“欢迎光临”的语音进去,我哥正蒙着头窝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睡觉。
  这个点,又下着雨,还是深冬夜里。
  一般不会有人脑子抽疯放着家里暖气不吹,跑来只有一个可怜的,转一圈卡两下的暖风扇的便利店体验生活。
  所以收银员妹子看到我,激动的小脸一红,说话都有些磕巴。
  很显然她把我当成救星了。
  我不禁想象了一下,阴郁着一张脸的我哥来到便利店,成功将店里气压调低三度后,找了个最不会被人打扰的位置,眼一闭,睡了。
  我忍不住笑了,真是从心里可怜起这个妹子,估计把我哥当成了什么来店里蓄意滋事的社会不法青年。
  我指了指我哥,食指在嘴前摇摇,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
  收银员妹子感激的冲我点点头。
  我来到货架前挑了个三角饭团和一个盒饭,又拣了几串关东煮。
  转了一圈没瞅见摆的伞,我掏出带的伞跟她比划,妹子遗憾的摇摇头。
  我了然。
  收银员妹子帮我热饭团盒饭,我打开手机扫码付钱。
  等了一会,妹子把热好的饭装盘递给我,我接过,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向里面。
  但被水浸湿的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一些细碎的噪音。
  我屏住呼吸,有些担心的观察者我哥的反应。
  他一动不动。
  我松下一口气,随后加快步子走过去。
  我哥出门前穿的很单薄,两条长腿随意搭在桌子上,可能睡的也不是很舒服,哪怕在梦中,他脸色依然很差。
  我来之前没进的去我哥房间,我实在没想到他会给卧室安上一个智能锁,我试着输了几个密码,无一例外都错了。
  我思索了三秒,决定还是回自己行李箱拿件没怎么穿过的外套给他穿。
  我自认为,相对于沈叔的外套,可能还是我的衣服,我哥更容易接受一些。
  虽然到最后都免不掉一顿骂。
  把外套从包里拿出来,轻轻盖在他身上。
  全程我哥没任何反应,睡得好像还挺沉。
  确认衣服盖的严严实实后,我准备功成身退。
  突然一股凉意攀上手腕,我听见我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表情有些不悦:“走这么着急做什么,赶去投胎?”
  我“嗯”了声,不动声色的挣出手:“就是急着去投胎,而且马上就要投不了了。”
  我哥手劲一下加大,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我哥弯弯嘴角,像只得逞的兽,脸色也缓和不少。
  我哥闭着眼慢悠悠的往上拉了拉外套,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坐着别动,我再睡一会。”
  似乎是这样还不够,那双细长上挑的眼又从外套上端滑出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粘在我身上:“反正你无论怎么投,最后都要来找我还债。”
  我没去理会他,只是将餐盘往他面前一推,面无表情说:“既然醒了就把饭吃了,吃完再睡。”
  “不饿。”
  我哥在外套底下窸窸窣窣的动了一会,扭几个姿势才渐渐静下来,看样子是找到舒服的位置了。
  我撕开三角饭团的包装袋,香味一下子蔓延,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饭团只剩余温,我囫囵几口咽完,感觉有些噎,捧着关东煮喝了口汤,汤汁顺着喉道流进胃里。
  明明是已经凉掉的汤,却还是在我喝完后氤氲起腾腾热气。
  眼前像被水汽晕开,隔着森森雾气,依稀听见自己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我讨厌吃鱼,谢谢你是所有抛弃过我的人里,最后放弃我的人。
  谢谢你,哥。
  我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七分。
  我哥已经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收银员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
  大雨挟着破空之势的雷电浩浩降临。
  窗外的世界像被泼上浓墨,街道寂静,让人心里发毛,只有这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顽强坚守。
  我心不在焉的刷着手机。
  嗡嗡作响的振动铃毫无征兆的闯入这片宁静中,我瞄了眼,是我哥的手机。
  是一串未保存的未知号码,并且已经在一小时内打来三次。
  本来不想理会,但对方似乎相当着急,锲而不舍的打来一次又一次。
  终于,我忍不住在最后一次振动前,接了电话。
  取过手机找到便利店另一头仓库门前,蹲下,保持沉默。
  对面充斥着杂乱的电流声,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白瓷地砖,倒映着的模糊影子,在一次次手机屏幕的明灭中变得清晰。
  不知道究竟是听到了什么,趁着短暂亮光,我惊讶地看着脚下,面庞竟然跟几个小时前的我哥如出一辙,戾气逼人。
  我打给我妈,铃声响了一分钟后自动挂断,点回微信,简单给沈叔交代了个今晚在外过夜的理由。
  我已经没耐心等消息了,“啪”一下关了屏幕。
  想了下,还是把伞留给了我哥用。
  只是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正逐渐加大。
  “沈大首席,下雨了,你的手疼吗?”
  “沈大首席,听说许听回来了,你说他还有脸回来做什么?”
  “毁了自己亲哥哥人生还不够吗?”
  “首席,你见到我哥了吗,他以前最崇拜你了。”
  “哦,我忘了,你已经不是首席了。”
  “你早就拉不了琴了。”
  “临江灯塔,首席能否赏个脸见一面呢?”
  双腿沉重的仿佛被灌满了铅,硕大的雨点争先恐后的砸在身上,一层又一层雨幕重叠,像是要把人困死在原地。
  人有时候可以很坚强,坚强到可以咬牙忍受一切不幸,有时候又可以很脆弱,脆弱到无法承受一滴雨水的重量。
  我捂着脸,崩溃的蹲下失声痛哭。
  再也不用忍受疼痛,再也不用故作坚强。
  此刻我已经不是许听,只是浩渺天地中一滴水,任凭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再也没人能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我赶到时,灯塔下影影绰绰。
  此时雨势已经渐渐小了,我扒下帽子。
  大雾锁住了江面,迎面而来团团潮气,湿湿黏黏,让人莫名烦躁
  。
  黑夜依旧,灯塔上的光只高高投下一片昏黄的可视范围,海水开始涨潮,一波接一波冲上岸,鞋子湿了一遍又一遍。
  脚早就冻的没知觉了,只是机械的重复行走的动作,直到走进光亮里。
  因为没戴眼镜,在这种雾蒙蒙的暴雨后,基本等同于一个瞎子,所以走到跟前了,我才发现对方原来不止一个人。
  身后乌泱泱的还藏了一个穿黑外套的人。
  一共两个,应该有点胜算。
  站在最前面打着伞的人,显然没想到来的人是我,盯着我,歪了下头,突然慢慢笑了。
  “许听?我靠,你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替沈琛讨回公道?哦瞧我这记性,你俩是亲兄弟,弟弟替哥哥讨回公道天经地义。”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等他脸逐渐清晰,我也笑了。
  一个就算死了烧成灰也能认出来的人。
  梁启的双胞胎弟弟,梁成。
  “临江治安也太不行了,怎么大晚上还能放狗出来咬人?”
  梁成一开始像是没听见,反应过来突然捧腹大笑,边笑边指我:“你他妈回文城三年终于混成人了?”
  “我靠,太麻痹好笑了。”
  他回头朝身旁一个寸头问:“你还记不记得这骚货趴垃圾箱上被人操的视频了?”
  “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人啊!”他倏的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脸上一会笑一会怒。
  寸头把伞一丢,眯眼盯着我,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这不是那个长的他妈的比女的还漂亮的骚逼吗?我靠,当时我龙哥操你操的爽翻了,就是没胸没屁股,除了屁眼一个洞也插不了哪里了,啧啧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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