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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过半,夜深人静。
  南宫渊踏过林叶,身态轻盈,不惊一丝风声,悄然落在房门外,正欲推门,只听身后丫鬟声音低低,径直唤住了他:
  “大人,主上晚膳滴水未进,您看……”
  他回头,那丫鬟手上托着一小碗肉丝粥,内里暖着,还有缕缕热气。他不言,她不语,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会儿,终究南宫渊退了一步,上前接过托盘:“那我试试吧。”
  姑娘家面露喜色,却未等说些什么,只听夜色下笃地撞进来一句:
  “你怎么还有脸面来山庄?!”
  少年音抹不掉稚嫩,夹杂着怒气,显得尤为尖锐,南宫渊闻声一惊,稳不住碗,“啪”的声,精心准备的宵夜便也泡了汤。
  音未落,回廊转角气冲冲快步走来位锦衣少年,猛地推了一把南宫渊,旋即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喝道:“还嫌我兄长被你害的不够惨么!带着你所谓的绝情寡欲,滚回你的七绝宫!”
  “二公子……”
  “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公子!”少年愤然偏头道,“少一副无辜做派,我再也不会信你一次了!离开这里!立刻!立刻滚!”
  “……”
  “阿辞,不得无礼。”
  主屋的门缓缓打开,门口男子一身素袍,草草围着件大氅,神情倦怠脸色苍白,怏怏扶靠在门口。
  正是九婴教教主,季墨。
  “主上。”
  几人瞬间噤声。
  九婴教名震江湖,五年前年轻的新任教主季墨即位,不同于历任教主的手段毒辣,季墨御下温和,鲜少动怒;连江湖里也多传言是教主的人傻情多。
  总归有九婴教“凶名”在外,到底叫人畏惧,不敢生乱滋事,自找麻烦。
  “阿辞,晚间给你布置的课业可是背完了?”
  “任由兄长考察。”
  季墨也不含糊,挑拣几个关键的段落问过,季辞果然对答如流。
  他便又问:“有旁事找我?”
  季辞一顿,握着书嘟囔着:“本就是来找兄长校考,谁知道会碰到他!晦气的很……”
  “阿辞!不得无礼!”季墨微微扬高了声音,乜过一眼,又转过头,像才发现般,视线轻飘飘笼了下南宫渊,浅浅笑笑,道,“南宫少主夤夜来访,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属……”
  “不管怎么说,来者皆是客。翠袖,你们原本便相熟,正由你来安排间客房招待南宫少主罢。”
  说完,季墨神色稍懈,更显倦意。
  “主上——”南宫渊语气急切,出声拦人,“属下只是想见主上,求主上应允!”
  一旁的季辞听这话立马忍不住了,但奈何没胆子听三次训斥,只得阴阳怪气道:“应不应允你不是也来了么?这见也见到了,行了吧?夜里风凉,我兄长体弱,还望南宫少主体谅一二!”
  翠袖在一旁干着急,想帮忙递个台阶缓和气氛,她偷偷瞧了眼主上,季墨单手抓着大氅旁观,攥紧的手指甚至指节发白,却是没说话。
  “属下……”
  南宫渊有些手足无措,想上前,可季辞拦在中间根本不许他更近一步。两厢无奈,他竟是“扑通”跪下,苦苦求道,“二公子,属下请以重熔赎罪,求您可以不计前嫌,赐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不敢有旁的非分之想,属下只求重熔后还能留在主上身边!”
  影卫重熔,前尘尽销,功过勿论。
  重熔于影卫而言是最残酷的境遇,说九死一生都不为过:先是服药崩塌心理防线,生生挨过噩梦折磨,直到半疯半癫,最最脆弱时刻,扔暗牢里过刑一遍,再废除武功,捣毁经脉,全程用药吊着一口气,最后给把刀,去参加影卫选拔生死决斗,终需拔得头筹才算重熔结束。
  请以重熔赎罪……
  季辞眉间微皱,眼底不经意划过一丝不舍,他曾是最最喜欢眼前这位“兄嫂”,可说永远忠诚是这人,后来背信弃义亦是这人……兄长用半条命识人见心,而后轻描淡写就此作罢,但他永不可能原宥。
  “休想——”
  “我何时有不允过你?你跪他作甚?”后方的季墨及时救场解围,横了眼季辞,示意他回去,“进来说吧。”季墨先转身,跨过门槛,又停下偏头哑声补了句,“外面冷。”
  “属下叩谢主上恩典!”
  季辞眼睁睁看着兄长慢慢挪进屋内,指尖攥紧掌心,他回头,近乎恶狠狠地瞪了南宫渊一眼,缓声开口:“你到现在还在逼他。”
  “没有……”
  “如果你还对我哥有哪怕半分的情分,你都不会回来。”季辞道,“影卫既定,命亦定。你以为凭区区所谓的南宫盟主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你要回去?你欠我哥的不止半条命,你还不清的。”
  南宫渊心头一紧。
  接下来季辞的话却杀人诛心:
  “你永远都别想知道我哥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
  “咳咳。
  ”内室传来几声轻咳,季墨敲了敲窗,打断话题,“进来说吧,外面冷。”
  那件事之后,季墨身体始终不太好,吃药如吃饭,纵使房里常年燃着熏香,依旧盖不住一室药味。
  靠外的窗子没关严,季墨没理会,围着大氅坐在暖塌上招待人,两杯茶倒完,才回味过来是冷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不周之处,还望南宫公子勿怪。”
  “主上,您别……”南宫渊听着要哭了,音调里压不住的破碎,“求您允属下重熔吧……”
  “你又无错,何须重熔?”
  “不!属下罪该万死——”
  “如果你是因为当年的选择,面对忠孝两难,选择南宫家而不是九婴教,无非人之常情,我不怪你。”季墨道,“如果你是因违背了我们的诺言而自觉有愧,也大可不必。”
  “属下辜负了主上……”
  “非也。若我对你足够重要,也不会惹你为难,真要论起来,倒是我的错处更多。说到底,我只是你权衡利弊之后、没被选择的那一个罢了,谈不上辜负,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季墨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散散落在远处,“没有道理是要求我选择你的时候一定要你选择我,这不是你的错,又哪里来的万死之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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