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进了长亭，就见地上已经辅了红毯，倒比外面土路跪着少受些罪。</br></br> 两人跪倒拜见之后，才被叫起，站立一旁。</br></br> 太子便道：“你们怎么在路上走了这许久？倒惹得父皇挂心，今日还在垂问！”</br></br> 开口就是责备。</br></br> 皇上相召，却行动迟缓，确实有藐视君上之嫌。</br></br> 江凌垂眸回道：“此次回京是正常调任，臣万没想到皇恩如此浩荡，是臣愚鲁无知了。”</br></br> 亭中一时阒然无声，只听得风吹得亭外树叶沙沙作响。</br></br> 江凌这话说得极妙。</br></br> 他强调这次回京，是正常调动，所以不用着急赶路。说皇上垂问，是皇恩浩荡，并不是因为他回来晚了。</br></br> 政治是最微妙的。</br></br> 皇上的任何消息，都可能会激起千层浪。</br></br> 之前皇上急诏，确实是病重，怕有个意外，这才密诏江凌即刻进京。</br></br> 可后来皇上又改了主意，让他正常交接之后再回京。分明就是想压下自己病重的消息。</br></br> 锦鱼当时有问过江凌，要不要他先赶回京。</br></br> 江凌道：“我若如此，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猜到，皇上命不久矣？到时鬼魅魍魉怕都按捺不住了，天下岂不大乱？绝非皇上乐见。”</br></br> 所以他们才慢慢行来。</br></br> 可是太子却不知轻重，当众问出这样的问题，才是真正的愚鲁无知。</br></br> “皇兄，江学士深得皇上器重，他既已经回来，我就替他求个情，请皇兄不要降罪于他。”</br></br> 诚亲王开口。表面是求情，其实是把太子的不知轻重，愚鲁无知描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挑拨了太子与江凌的关系。</br></br> 锦鱼暗暗叹了一口气。</br></br> 这些年，青云面对这样没有智慧的太子，怕实在是难过吧？</br></br> 他们要帮青云，就得帮这样的太子，还真是为难。</br></br> 没想到这时，她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殿下，卫家妹妹是我结义的姐妹，臣妾也替他们求情，请殿下莫要怪罪他们。”</br></br> 正是王青云的声音。</br></br> 锦鱼：……</br></br> 青云为什么也要跟着诚亲王落井下石？</br></br> 难不成，诚亲王这样厉害，连青云也收服了？</br></br> 正惊惧，就听太子怒道：“本太子不过说他一句，你们一个个就急着替他求情，怎么，江凌是什么金童神君，本太子连说也说不得了吗？”</br></br> 锦鱼：……</br></br> 太子先开口责备江凌，可能并无降罪之意。</br></br> 可诚亲王与王青云却跳出来替江凌求情。</br></br> 如果太子够聪明，就该否认，然后对江凌表现得亲切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br></br> 偏他竟逆反起来，不但不否认，还赤裸裸地表现出对江凌的不满。</br></br> 这是不用别人挑拨，他自己就与江凌为敌，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br></br> 江凌会怎么应对呢？</br></br> 第140章 智者不怒</br></br> 太子这些年养尊处优， 肚腹隆起，脸庞也坠着厚厚的双下巴。</br></br> 他一怒就满脸通红，像只穿了黄金袍的， 发怒的猪头， 毫无威仪感。</br></br> 尤其是他对面站着的是江凌。</br></br> 江凌瘦而高， 穿着靛蓝雪缎做的黑边襕袍， 虽垂着头，半弯着腰，双手向前作拱，但身姿俊美，容颜绝世。</br></br> 太子怒气冲冲好像海面上浑浊的波涛。</br></br> 而江凌身姿丝毫不动， 像岸边高傲的岩石，庄严无声。</br></br> 明明是个臣服的姿态，却毫无臣伏的气息。</br></br> 山峙渊渟。</br></br> 所谓君子威而不猛， 忿而不怒，忧而不惧，悦而不喜。</br></br> 怒者不智， 智者不怒。</br></br> 明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一个只是卸任的知府。</br></br> 可在这种对峙中， 围观的所有人都感受到， 江凌只靠着一个安静的姿态便赢过了太子。</br></br> 这些人中有一多半是以前没见过江凌的。</br></br> 但也听过关于他的传说。</br></br> 不过大多也以为， 江凌虽有智计， 为人却是羸弱， 所以才会怕老婆。</br></br> 此时一见，不由都心生敬意。</br></br> 瞧瞧， 这才叫作“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br></br> 太子又怎么样？就这副尊容， 就这个气量，实在不配为人君啊。</br></br> 诚亲王的目光在众人中溜来溜去，扫过王青云时微微一停，皱了皱眉毛，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br></br> 太子吼完，以为江凌会求饶，或者别人会给他递把梯子。</br></br> 比如说“殿下息怒”之类的，谁知满场寂静。</br></br> 他抬眼扫了一遍众人，见人人都垂首伏耳，不由心中一喜道：果然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虽还不是天子，可只要一发怒，就没人敢忤逆。这就叫下马威，看江凌这次回来，还敢不敢再擅自做灭了常家那样的事，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br></br> 想到此，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道：“罢了，你退下吧。”</br></br> 虽然不明白父皇看上江凌哪里了，但是现下这种情况，父皇召江凌回来，必有重用。他倒也不想真得罪了。</br></br> 江凌闻言，身姿不变，倒退几步，站在了锦鱼身边。</br></br> 太子这才看向锦鱼，眉头又皱了起来。</br></br> 当初江凌惹祸整死常家，都是为了卫五，还害得柯秀英登门陪罪。</br></br> 这都快十年了，卫五也生了不少孩子，怎么还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媳妇模样？</br></br> 真真是红颜祸水。</br></br> 江凌本颇有才具，若不是这妇人拖后腿，倒还可以一用。</br></br> 他心思陡转，心道：驭人之术当恩威并重，刚才他施了威，现在也该给江凌一点恩。</br></br>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睿智，当下目光看向身边宫娥，又转回，看向锦鱼，道：“你也回来了？身为女子，当以夫为天，怎么可以妒忌成性，不许江凌纳妾？叫他堂堂朝庭三品大员，成亲十年，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岂不叫人笑话？！孤今日作主，赏他几个美人，你们就领回家去吧。”</br></br> 刚才锦鱼见太子针对江凌，本来心里就很不痛快。</br></br> 看江凌忍了下来，心中也知道不得不如此。</br></br> 官大一级压死人，无论多委屈，现在也不是跟太子对着干的时候。</br></br> 可是实在没想到，太子会变得如此不堪。</br></br> 针对完江凌又来针对她？</br></br> 不知道是因为当年常家的事？还是因为柯秀英的耳边风。</br></br> 听说柯秀英在东宫一直很得宠，还生下了两儿一女，比王青云还多生了一个儿子。</br></br> 而柯秀英的哥哥柯厚英，当年做了柳镇的副帅，如今早自立门户，镇守南疆，独霸一方。</br></br> 因此柯秀英和娘家都对社稷有功，为人十分嚣张。</br></br> 王青云也不与她争执。反每每劝人忍让她。</br></br> 因此钟微叹息说王青云好像变了个人，贤惠太过。</br></br> 锦鱼却觉得王青云做得对。</br></br> 现在太子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呢，东宫内部何必为点恩宠争来夺去？</br></br> 有柯秀英当个靶子，太子其他的后妃争宠，只能支持王青云。</br></br> 这帮王青云这个太子妃，省了多少心。</br></br> 不然这些人，岂不都冲着王青云去？</br></br> 不过这话些不适合在信里说，因此她也只跟江凌私下议论过。</br></br> 虽不知道太子是为了什么，但今日太子显然是不想给她脸面，一见面就数落她，还直接往她的后院塞美人。</br></br> 她虽气愤，可心里倒一点不担心，这事有江凌替她顶着呢，她只要装委屈就好，当下用手帕捂住脸，往地上一跪。</br></br> 果然，江凌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就道：“太子殿□□恤微臣，实是臣之福气。只是臣早年在宏福寺算过一命，大师说臣身为男子，却玉面丹唇，翩若惊鸿，实是非福之相。化解之法，便是终身只能娶一妻。一生不得沾半点桃花，否则必死于非命。因此臣妻不敢劝臣纳人。”</br></br> 时人敬天畏神，宏福寺如今更是天下名寺，威望卓著。</br></br> 便是太子也不好强迫违抗天命，强行逼江凌收纳新人。</br></br> 江凌这话一出，长亭内外又是静默一片。众人心中都啧啧称奇。</br></br> 怎么江学士这般死心眼子呢？刚才太子发怒，现在又赏美人，分明是想拉拢江凌啊。</br></br> 皇上明显没有废立之意，眼看太子就要登基了，江凌如此年轻，与太子搞好关系，以后一个宰相是跑不掉的。</br></br> 怎么居然为了个妇人得罪太子？！</br></br> 看来这诸葛之名，有点儿名不符实。</br></br> 正惋惜不已，就见太子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又尴尬地放下了。</br></br> 王青云强忍笑意，心中却是对锦鱼佩服得五体投地。</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