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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薛清极徒劳地在泥地上挖了数下,难以置信地看向严律。
  撕裂魂魄的痛苦难以承受,哪怕是严律,亲手挖出自己魂魄碎片也是一件难事。
  但他的动作毫无停顿,没有任何犹豫。
  他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儿,从兜里掏出根儿烟来咬上,带血的右手对薛清极伸开:“别扒拉那烂泥了,我的刀,碎了也只听我的。过来。”
  薛清极不动,看他的眼神儿像是看一个疯子。
  “急什么,不过是留了个妖的把戏。”严律咬着烟,平淡道,“我在这地方留下魂魄碎片,虽然做不到照真那样的地步,但一旦求鲤江的阵出了问题,我留下的魂魄必然会作为一道防线耗损消散,我,”他指了指自己,“或许死不了,但也会遭到反噬,魂魄受重创的下场你比我清楚,痴傻、失忆、疯癫,或许都有。”
  他话刚说完,便被薛清极一把掐住了脖颈。
  “你怕我变成第二个山怪,”薛清极眼中充血,语气凶狠,“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山怪!”
  严律声音里也带着怒意:“但我也不是他那个无力参与的凡人爱人!”
  薛清极愣住。
  两人离得极近,严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要陪着我,所以不顾后果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我既然已无法参与,那我就也放下点儿东西,在这大阵之外陪着你,你走不了太远,以后只能在合阵四周活动,我就陪着你留在这儿,到我死,到你消散。”
  薛清极掐着他脖子的手抖起来,他差点儿都忘了,这是可以用一条胳膊来挽留他魂契的严律。
  严律感觉到了他的颤抖,语气微微低了些:“你动了私心,我也一样。我明知道这路不对,但你为了我走上去,我却只觉得乐的发疯。这不对,你跟我都不对,都错了,你清楚得很,这不是你我一两句情话就能模糊的事情。”
  薛清极抿起唇来,眸中仍带恼怒,又恨起严律这千年不变的清醒。
  “你为了跟我的承诺,搞成这样,”严律说,“小仙童,我得负责。不过是一片儿魂魄,照真做得了,我又有什么做不到。我守了你一具相似躯壳和半拉残魂上千年,现在守着你在的阵,做一道屏障、一道牵制再来千年,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抓住薛清极的手,两人离得极近,都看得清彼此的眼。
  “我们确实和山怪洪宣不同,我已无力为你的魂魄镇抚,但却还有能力立在离你灵体最近的地方。”严律说,“你清醒,我守着你,你堕落,就先踩过我的魂魄,听明白了吗?”
  薛清极心中仿佛被这嗥嗥掏了一把,哪怕是灵体,也照旧无法挪开自己落在严律身上的视线。
  千年纠缠,不死不休。
  严律看着他的眼:“既然怕我出事儿,那就永远清醒下去,别被孽气吞没,你我活着,就是对方的牵制,到死咱俩都清醒地捆在一起,好吗?”
  薛清极盯着他。
  他们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疯狠的爱意。
  原来真的是一路人,从未改变。
  “好。”薛清极说,“到死都捆在一起,我答应你。”
  严律终于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深眸中荡开温和柔情。薛清极张口咬住他烟的另一头,从他嘴里抽走丢掉,无所顾忌地吻上去。
  雨水渐停。
  江面上金纹终于逐渐停止,头顶乌云将在不久后散去,而江畔这棵多灾多难的古树也将在明年春天再度发芽。
  *
  天光渐亮,仙门和老堂街响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话才算各自停歇。
  三大阵的人和妖互相询问情况,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喜悦和面对损伤离别的悲痛交加而来,直到天亮破晓才好似万千魂魄归位,大家都有了神智,找到了方向。
  三处阵脚损伤不一,但比起之前没有准备的仟百嘉一战的惨痛,小辈儿们靠自己选择了迎战又厮杀出了结果,到底刚强许多。
  得知老棉和董四喜都还病歪歪地活着,严律松了口气儿,疲惫感这才上来,他右臂被绑成了个粽子,另一只手还拉着薛清极,准备登上老堂街派来的开回尧市的车。
  临走前他扭头看了眼江水:“你的剑镇在江底我能理解,薛家两口子的剑呢?”
  “我已并非纯粹的剑修,冲云也就罢了,还是肯听我的,”薛清极也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带了些许感叹,“但另外两把我曾下命令,命其撤走,却没有反应。”
  严律咬上一根儿烟,他刚换了件干净衣服,从兜里摸出了引着附近小旅馆广告的打火机:“那两把剑是薛国祥和唐芽留下庇护薛小年最后一回的,现在你的魂儿已不在,成了灵,身体也成了容器,大概对那两把剑来说,薛小年也已经不在了。”
  薛清极沉默。
  “也好,就当一家三口都沉在了江里。”严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这人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上辈子这辈子都没父母缘,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也不用强求,随它去。”
  薛清极刚“嗯”了声,余光瞧见旁边儿隋辨也换好了衣服,抓耳挠腮地站在不远处。
  严律也瞅见了,轻笑一声:“不过这会儿想想,你上辈子除了出身,也没缺过别的。”顿了顿,又叹道,“倒是真让照真算准了,他和印山鸣哪怕是人都死了,却还影响了你的命运,争取了一线生机。”
  “我当年上仙门时,”薛清极低声道,“师父曾说,门里有个又蠢又聪明的徒弟,会是我的师兄,那时我不明白人怎么能又蠢又聪明。”
  严律拍拍他后背:“我看这小子已经混乱了,你去跟他解释解释。怎么说随你,等会儿回来找我,我还没对你进行思想教育!”
  说着说着又想起来被骗的事情,竟然又开始搓火,一巴掌扇薛清极后脑勺上,怒气冲冲地钻车里去了。
  薛清极倒也不生气,踱步过去,对隋辨点点头。
  “呃,妖皇怎么看起来火气大得很?”隋辨问道。
  薛清极笑笑:“年纪大了,耍耍脾气而已。”
  “哦。”隋辨看他一眼,低下头,抓抓耳朵,又看他一眼,“那什么,阵灵虽然活动范围有限,但你和山怪不一样,被大阵完全接纳又有容器在,求鲤江连接合阵,你可以活动的范围其实不小€€€€”
  薛清极抬起手:“我能有现在的样子,已很满足,别的都是奢求,不敢多要。你到底想说什么?”
  隋辨停下话头,沉默片刻,抬头看他:“我沉在江底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心里有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前段时间也老做梦,梦里的事情,现在想想应该是千年前的场景。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与那位印前辈……”
  他不太能说下去了。
  薛清极却已明了,一夜的冲击对隋辨造成的混乱逐渐褪去,他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许多。
  这种后知后觉的感觉大概很是糊涂,又难以接受。
  薛清极忽然想起严律对他那些转世的态度,他刚复活时,还会略有些惊愕严律对这些事情区分的如此分明。
  现在他才发现,这并非什么难事。
  “师兄已死了千年,”薛清极看着他说,“或许仍有些执念,但如今也都已放下了。”
  隋辨的眼神逐渐清明,带了些许泪水。
  薛清极低声道:“你只是你。是隋家后人,仙门阵修,跟一个傻子当朋友,没有一日懈怠过修行的修士,你是隋辨,不是任何人。你经历过的、记得的一切成了现在的你,而非别人。”
  隋辨点了点头,狠狠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但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多了解了解印前辈。”
  薛清极笑了,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好像飘去了千年前的六峰:“他没什么好说的,又蠢,又聪明。”
  车内备了小毯子,严律捞了一条盖在膝盖上。
  薛清极回来的时候严律正闭着眼歪在车座上,嘴里的烟也不点,好似睡着了。
  他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见他腿上的小毯子毛茸茸的,不自觉地又前倾身体,枕在严律膝头。
  “干嘛?”严律的手落下来,抓抓他的头发,“撒娇不能逃避思想教育。”
  薛清极道:“有些累了。”
  “阵灵的缘故?”严律睁开眼,“早说了你现在这德行没人能猜到会有什么后果,起来,我看看什么情况?”
  他这紧张模样,全把思想教育忘到脑后。
  小仙童这转移注意力的奸计再次得逞,歪着头没让严律瞧见自己脸上表情,只说:“我小时候有一块儿毛毯子,你记得吗?”
  “有印象,”严律说,“那破毯子你回六峰了都不忘打包带走,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后来太破了才收起来。”
  “那是你带我回弥弥山时送我的,”薛清极说,“有你的气味。”
  严律心里一软。
  薛清极又说:“什么时候化原身哄我?别推三阻四的,妖皇,我现在时间多得很€€€€”
  严律面无表情地用手盖住他的头,冷漠道:“巧了,我也有很多时间跟你耗。闭上你的嘴!”
  一天天就知道气人!
  骂完又笑了。
  挺好的,小仙童能气他很久很久了。真不错。
  第107章
  一夜暴雨, 尧市的大规模停电终于在破晓前恢复。
  黑夜里又是雷鸣电闪又是异象频发,不少人目击到了街角一闪而过的兽影和在半空中御物飞走的人影,或有眼亮些的目睹头顶苍穹中恍惚有什么巨物落下, 合阵之下的各处都有怪事发生。
  街头巷尾都传起“仙人渡劫”“群妖游行”之类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最后都唏嘘地感叹世间或许还真有神仙妖鬼存在,切不可任性妄为不敬鬼神。
  虽然事后官方出面解释是天气影响导致的幻象, 但网上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流传着尧市四周的怪异见闻。
  要么是有巨大刺猬滚过街道碾碎了好几个怪模怪样的人, 但第二天街上却连半点儿痕迹都没。
  要么是说有个人抄着罗盘冲过来砸碎了自己家玻璃上贴着的怪脸,还跟他说他现在在做梦,自己不是修仙的。
  要么是说自己冒雨下楼买药, 路过车棚被个没头的影子追杀, 有个黄大仙儿跟人儿似的走过来把那玩意儿给挠散了。他赶紧跟黄大仙儿说“您像人,您可太像人了”, 希望帮助大仙儿修成,却没想到大仙儿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尾巴, 骂骂咧咧走了。
  还有个传闻说得更加奇幻,一个网友说自己家在城郊的度假村, 小女儿大晚上的不睡觉, 指着天上说有一头大白狗用尾巴卷了个大哥哥飞过去了,天雷就跟在后头劈他俩。
  网友觉得由此可见,必定是有修士历劫, 暴雨后的第二天自己身体都觉得松散很多, 空气也觉得比以前好,心情也更开阔, 肯定是人家飞升成功了。
  这“大白狗卷着大哥哥”的消息在短短数日内传遍老堂街和仙门,两方小辈儿一方面笑得劈叉, 一方面还要紧张地捂住消息,在双方都使用的论坛软件上严防死守严谨提起。
  但互联网时代消息无孔不入,等妖皇看到这条传闻暴跳如雷、小仙童憋笑宽慰€€€€“妖皇在我看来更像是千年白狐成精”€€€€都已是后话。
  跨进尧市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
  车队开的很慢,也没人催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享受这种活着的感觉。
  车窗外晴空如碧,严律拉开车窗的一条小缝,深秋的风吹进来,已经要添衣服了,这边儿的冬天都比较冷,暖气费也得按时交,也不知道阵灵耐不耐冻。
  今年冬天,要做的事情大概比以前都多。
  身侧的人动了动,睁开眼,手从裹着的毯子里伸出来搂住严律的腰,悄默声地隔着衣服检查了一下严律那半拉之前皮肉撕裂的侧腰。
  “愈合大半儿了,别摸,疼我感觉不太明显,痒我还感觉得到。”严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洋洋,“你刚才是睡着了?”
  薛清极把头倚在严律肩上:“不算吧,我也说不清。意识基本和求鲤江那边牵扯在一起,与其说是入睡做梦,但更像是感受阵的感觉和记忆。”
  “什么样的记忆?”严律问。
  “阵不分辨好坏,”薛清极说,“它只是看着四周,有落叶落下,鱼游过,能感觉到你留在河畔的那处魂魄碎片。”
  “挺好,”严律现在已不想再去分辨薛清极的变化是好是坏,也不想计较未来是否会发生任何变故,只低声道,“闭上眼也给我记住我在你身边儿,少整那钻牛角尖儿的破事儿。”
  薛清极轻笑了一声,这话让他十分满意。他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这一宿的事儿,四喜跟老棉得跑断腿儿去遮掩,”严律说,“让两边儿操心去吧,我得先回去睡一觉,醒了还准备看房子,换套大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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