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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话已完,只听一声悲恸的大喊:“老弟!”
  一个钱氏子弟冲了出去,直奔一个身上衣料完整的“人蛹”而去。
  紧接着又有妖失声喊出了亲族姓名,有修士辨认出同道好友,就连隋辨都认出几个爷爷的故交€€€€
  在座一百多个“观众”,竟都是失踪了的修士和妖族。
  严律心知不妙,立即仰头发出一声愤怒兽嗥。
  妖类有对大妖臣服的天性,这一声果然令在场妖族浑身一颤,但孟德辰的声音又随后响起:“哎,人虽已和孽灵相融,但此时破开蛹的躯壳,或许还能有残魂转生也不一定。”
  董老太太长鞭一甩,将还在放映熊熊烈火的荧幕抽出一条裂口,随机又是一鞭,直接将几个仙门小辈儿撂倒在地,呵斥道:“立即退出去!都退出去!”
  “四喜,”孟德辰幽幽道,“你难道不找找么?当年小安的尸体,你可没有找到吧?”
  董老太太心神俱颤,也就在此时,忽听“噗”地一声细响。
  混乱中一个已丧失神智的修士摸上了一具女蛹的脸颊,口中喃喃地喊着“妈”。
  那蛹干枯龟裂的脑袋上头发早已掉了多半,头皮显露出来,在修士接触到的瞬间剥落了一块。
  气氛凝住半秒,薛清极和严律率先回神,一人一妖同时闪电般窜起,刀与剑共同落下,兜头插进那人蛹的皮肤,试图在怨神破茧之前将其净化撕裂。
  却不想这皮囊之中窜出的却并非怨神,而是一股污浊却闪烁着诡异细碎光亮的轻烟。
  轻烟急速扩散,眨眼间便已被几个离得近的修士和妖吸入。
  “不好!”严律抽手,翻身一手拉过薛清极,另一只手将那被迷了心窍的修士推开,“是梦孽之气€€€€”
  “是‘魂儿’啊,”放映室内,孟德辰的声音温柔道,“看,要去转生啦。凡尘生灵,生死轮回,要送所爱之人最后一程,这是仅剩的机会了。”
  “找死!”严律怒不可遏,身形一晃,刀劈过轻烟,带起一串儿灵火。
  灵火卷了那些烟气儿,瞬间将其烧化。
  但为时已晚,空中传来一声声铃音,和在求鲤江、仙圣山时一样€€€€严律这时猛然想起,这铃声和当年他与钺戎在弥弥山脚下听到的也相同,铃声过后,那两头被虚乾带来的怨神便开始动了。
  “四喜!”严律吼道,“立即带人退出这影剧院!”
  董四喜方才已被动摇了一瞬神智,她年纪已大,差点儿没呕出一口老血,此刻默默咽下,提起几个小辈儿就要朝外走。
  但耳畔却传来一声如梦似幻的“娘”。
  她不过一转头,便错过了最好的离开时机。
  放映室内气氛骤然巨变,几个已经有了时间的“蛹”忽然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破壳声陆续响起,另有几个神智丧失的妖族和仙门小辈儿晕头转向,触碰到了其他“蛹”,轻烟也不受控制地开始蔓延。
  被董四喜撕破的荧幕后不知何时竟如蚂蚁出窝一般爬出无数孽灵,佘龙和黄德柱来不及撤退,索性带着妖族斩杀孽灵。
  一头孽灵的脑袋咕噜噜滚下,落到黄德柱脚边儿,他低头一看,失声道:“小朋?”
  “你疯了?!”佘龙扇了他脑袋一巴掌,“给孽灵起小名儿?你怎么不叫它咪咪!”
  黄德柱挨了一巴掌,却指着那孽灵叫道:“它、它和我失踪的族弟长的好像……”继而抬头,惊愕地指着那些爬出来的孽灵道,“他们也是!他们长得好像我族里的妖!”
  “小龙,还有咱们族里的!”一个虺族叫道。
  佘龙上一秒看着那些孽灵面目狰狞,但被语言诱导后,再看那些孽灵,竟然模模糊糊觉得真的似曾相识起来。
  忽然眼前灵火闪过,隔着那幽幽火光,佘龙的神智才再次回拢,发现自己险些被孽灵扑倒在地,吓出一身冷汗:“严哥!”
  “别喊了!”严律一刀扫过,为一行人荡出一条路来,“再特么喊一会儿,我怕你看哪个孽灵都长了老子的脸,你要不然还是喊咪咪算了!”
  佘龙苦笑一下,立即带着所有人后撤,却发现仙门那边儿情况不对。
  这次来的许多人都有四十年前死在这里的亲眷,此刻在座的这些“蛹”,不知是在梦孽之气的作用下产生的幻觉还是其他,竟然隐隐都显出了熟悉的模样。
  别说是小辈儿,连几大家族的掌事儿的和董老太太都有瞬间晃神。
  倒是隋辨还算清醒,正挨个儿给自己身边儿的人抽大耳瓜子,口里还嚷嚷:“醒醒!他们都已经死了,就和我爷爷一样€€€€死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回来的啊!”
  “生魂与孽灵相融,相貌相似也是应当,”孟德辰笑道,“手足亲眷、亲朋旧友,真要下手?真要弃之不顾?哎,好吧,或许转世还能再见。”
  薛清极眼中冷色闪过,手结剑指,数道剑光自身后迸出,围绕四方落定,冷声道:“孽畜胡言!”
  “剑修不信转世?”孟德辰的声音里很有些装出的稀奇,继而又重重叹气道,“也是,不再有记忆,转世对你来说又有何意义?对妖皇来说,便更没有意义了。”
  薛清极眉头一皱,听出此话不对。
  严律一听到“转世”就预感不妙,却听孟德辰已开口:“弑神的惩罚难道只有‘长生’不成?好天真的想法!你可知弑神后继承而来的力量源自上神们本身,所以有人力大无穷移山倒海,有人算前尘知未来,但无一例外都要落得和上神们一样的结局。”
  上神们的结局是什么?
  薛清极脑中急速划过年少时在仙门翻阅过的那些古籍。
  陨落,消散,从此消亡在尘世。
  “不错,”孟德辰道,“天道不容没有代价的力量,所以上神们力竭而亡,化作尘土飞烟,魂魄消散,彻底寂灭€€€€上神们,没有转世。”
  严律怒不可遏:“虚乾€€€€”
  “妖皇严律,他的长生亦有代价,否则又怎么会不再如当年鼎盛时期那样挥洒自如?可曾听过‘天人五衰’?”孟德辰微微笑道,“世间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永恒。他是有‘死’的,和那位上神一样,彻底陨落,从此不存在于世间。只是这时间很漫长,太过于漫长,乃至于在凡人眼里,就是长生。”
  好似一只手,轻巧地抽走了一座大厦最底层的一块儿砖。
  薛清极脑中这千百年来建起的高楼轰然倒塌,溅起一片飞尘。
  “他一开始应该也并不清楚,否则当年未必会接受在手臂上留下这么个拖垮身体的‘术’。”孟德辰说到这里,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好似原本应该自己得到的宝贝落在他人手里,却又不被他人珍惜,“若不是这术,那本来应该是最合适的壳子……”
  严律顿时明白这千年虚乾为什么没再打自己这身体的主意€€€€因为这壳子已经毁了,他右臂上多出了这东西,无疑是一种束缚,虚乾不想冒险继承下来。
  他一扭头,对上薛清极泛红的双眼,瞧见他紧紧抿起的双唇,心里忽地钝痛。
  又唯恐薛清极被激起偏激的那面,着急道:“你听我说……”
  孟德辰又说:“我想,以妖皇这性子,应当从未对你许诺过‘来生’。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
  仙圣山埋葬山怪爱人时严律的回避,在家里说起转世轮回时的沉默都有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从一开始就是空白的。
  采药人误入山中遇到山神,原来二者交际的时间,竟真的永远都只有那么短短十几二十年。
  “你看,”孟德辰说,“妖皇始终都在骗你,他没有来生,你只有几年寿数,但……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话音刚落,只听隋辨大叫一声:“不好!中心阵出事儿了!”
  修阵的对阵的体会和他人不同,对这些也更敏感,他先发现了出了问题,严律随后才感觉到周遭灵气骤然起了变化。
  中心阵似乎开始晃动不稳,以至于被笼罩在其中的影剧院内的各类气息也开始冲撞。
  发生变化的“蛹”越来越多,一个个“蛹”裂开,一团团古怪的影子在其中挣扎。
  “外边儿出事儿了!”隋辨吼道,“老太太,严哥,年儿!咱们的人都在外边儿!”
  他在嘶吼中泄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澈灵力,似乎是感受到了立阵者的强烈意愿,最外层的呼应阵猛然压下,上古大阵的威压罩在其上,“蛹”内的东西均是一顿。
  而同一时刻,剑光暴起,直奔严律而去。
  薛清极的愤怒有如实质,这一击来的又狠又猛,严律只听到孟德辰一声得逞的轻笑,还未反应过来,以为要被对象当众家暴。
  下一秒,便听得一声痛呼。
  一头形销骨立却十分不起眼的孽灵被钉死在严律身后,口中发出的却是孟德辰的声音。
  孟德辰的五感大概转嫁在了这孽灵身上,薛清极破空一剑,无异于让他本人尝到了仙门破煞剑术的厉害。
  薛清极踩在剑上,凶狠无比地瞪了一眼严律,转而再次掐起剑指。
  剑光穿过严律落下的灵火,搅动着这火光四处燃烧,将数个仍在冒出轻烟的“蛹”焚烧殆尽。
  “我确实第一次听说此事,但也无所谓了。”薛清极剑指一点,指了指严律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你我,确实不需要没有记忆的重逢,所以来世之于你我,实在多余。”
  第92章
  蛟固尚在沉睡, 零星晚归早出的行人迷迷糊糊地穿过街道,没人想起这条远在城西的临江路。
  围绕着临江路外一圈儿,电线杆、垃圾桶、绿化带和广告墙等不起眼的边边角角贴着符纸, 一些停在四周不知多久的落了灰的车、石墩子等物件儿悄默声地移动了位置,以此建起一个障目的阵,来遮蔽无关人士的视线。
  数台手机模样的监控器在夜色中发出轻响,屏幕上的数值原本就已经接近顶线, 转瞬间竟然同时转红, 孽气煞气都已破了最高数值。
  警报声响起时,董鹿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仟百嘉的大门。
  €€子族长和其他几个大族为了维持禁锢也留在外边儿,动也不敢动:“里头情况怎么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虽然浑浊的各类气还在四散, 但和刚才一瞬间的爆发相比已好了很多, 作为源头的仟百嘉这会儿却好像忽然安静下来,死寂一片, 连窜出的孽灵都少了许多。
  “联系不上里边儿。”董鹿拿着仙门特制的对讲器喊了几声,回答她的只有杂乱的电流音。
  旁边儿的修士也道:“手机也联系不上, 信号差得很。老堂街没联系的方法?”
  “没手机没对讲机,妖平时也就是靠同类气味找人的, 就这地儿跟粪坑似的, 妖皇来了都不一定闻得清楚,”一个虺族道,“什么声音?”
  几个坐阵的仙门修士同时听到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脸色顿时大变, 各自掏出兜里的监控器,只见上头显示的安排在四周的仪器同时标红, 成了一圈儿围绕着仟百嘉的红点儿。
  修士们傻了:“超标了?但是我没感觉啊!”
  忽听旁边儿一坎精厉声道:“谁?!”
  路灯和灵光映照下,一道身影从附近店铺内慢腾腾走出。
  自从仟百嘉被孟氏收购布下了糊弄人视线的风水阵后, 临江路的生意就一年不如一年,街上店面大多开不长久,生意萧条,只剩点儿什么寿材店和小商店还在,到了晚上就全都关门。
  一帮人来之前就已经确定这附近几乎没有凡人,即便还有,也被先过来的仙门修士和妖想方设法引走,外边儿也布下了障目的术和阵,不可能还有无关路人混进来。
  但这会儿竟然出现了陌生的人影,在场的妖和修士同时意识到情况不对。
  眼瞧着对方是奔着禁锢和中心阵的方向而来,外围一些的妖族立即起身上前,呵斥道:“哪边儿的?六峰还是老堂街?”
  然而对面人影摇摇晃晃,并不答话。
  “这人怎么一直打摆子?”€€子族长随手一扬,打出一道灵光。
  妖族的灵力扫过,将那人影彻底照了个明白€€€€如果那还算得上是“人”的话。
  上衣的衬衫脏乱破烂,脚上的鞋子也不知去了哪儿,一摇一摆是因为双腿上生出秽肢,和多足虫似的在轮流踩地,而不说话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人的口腔中竟然塞满了孽化出的东西,稀溜溜地在向外冒着污浊的液体,整个口腔喉舌都已畸形,压根无法开口。
  但这人却还活着。
  或者说还有意识,双眼还算得上是清明,一手痛苦地锤着胸口,扒开衣领,露出里头一件儿单衣上绣着的图案。
  “是孟家的图案,”离得最近的仙门的人惊道,“他是孟家的人!”
  难怪这次蛟固的动静如此大,孟家却没人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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