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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不曾来此处,倒没想到药田里还生着草药,勉强能用来给季萧未压制毒性。
  林回的医术是林若离死后才开始学的,不算精通,与白枝玉一样都只是半吊子,当时又和太医院院长走失,只能翻着林若离残留的书籍草草配些简单的药服下,终归也没多少用处,只能吊着命。
  官兵来过几次,想要进谷中巡查,林回自然挡不住,只能将人勉强藏在草垛里,等人走了才又放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
  这几日过得并不轻松。
  一开始季萧未还能清醒一段时间,给木朝生写过信,但握笔的手颤抖不止,写得很慢,不敢让远在前线的木朝生察觉到自己的病症已然严重。
  到后来连清醒的时候都少了,成日昏迷不醒,偶尔又会呛咳,吐了许多血。
  木朝生没敢接着听。
  他见惯了生离死别。
  木朝生喃喃自语道:“我见多了生离死别……”
  连白梨都已经死在他面前,只要自己还活着,便不会为了他人的死亡而动容。
  但季萧未是个例外。
  一旦见到了对方,在他身侧,木朝生便舍不得让季萧未去死了。
  他见过林回失魂落魄的模样,有时候忽然想,自己大概也会成为他那副模样。
  后半生看起来潇洒,实则却是对这世间了无生趣。
  他不敢想象自己这副模样,也舍不得。
  他想让季萧未活着。
  可是没有解药,找不到解药,林回翻遍了整个溯药谷,都没能找到有关枯骨的东西。
  木朝生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挖地,林若离的尸身快要保不住了,他终于打算放手,将林若离下葬。
  木朝生远远看着他,心中隐隐知晓这大约也是一种告别。
  林回在同他们告别。
  木朝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他在土坡上站了一会儿,林回丢了铲子,面色平静拍着袖子上来,倒还像是往常那样,好似什么都没去想,道:“今日不陪着你家陛下了?”
  “他往日都什么时候才醒?”
  “我可不知道,”林回笑道,“又不是我家若离,没功夫时常看着。”
  提起林若离,木朝生忽然想起什么,说:“来时我在地宫收了些你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全给你带来了。”
  他在袖中摸摸,一股脑全放在林回怀里。
  林回道:“你那袖子装得挺多啊。”
  木朝生没理他,还在掏袖子里的东西,半晌抽出一卷书,倒没直接递给对方,只草草翻了两页,道:“这写的什么,我怎么瞧不懂。”
  “你自然瞧不懂,”林回提起往事的时候带上了些许得意,道,“这是若离自创的文字,当初我谋乱失败,与他逃亡到苍山的山庄,在那里困了大半个月。”
  “他生了病,闲着无聊,便编了这些同我玩闹。”
  林回将那本书拿回来,脸色却忽然一变,“我先前怎么不曾见过这些?”
  话音刚落他自己却记起来了,他将林若离的东西放在墙柜里,怕睹物思人,一直没有细看,因而对这些东西印象不深。
  那书里全是林若离自创的文字,混着陈国的文字,写的全是自己临终前那整个月的所思所想。
  林回匆促翻阅过去,时隔太久,很多字他也已经记不清了,但仍能通过那些只言片语看懂他的话语。
  他怔然抬起头,望向满面茫然的木朝生,唇瓣动了动,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
  木朝生道:“怎么?”
  “若离……”林回的嗓音忽然哽咽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一瞬间竟憔悴了很多,像是突然间被斩断了某根紧绷的弦,而后强行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露出其中早已支离破碎的心脏。
  “若离好像知道枯骨的解药,”林回喃喃道,“他说,他已经找到了枯骨的解药。”
  木朝生骤然睁大眼,心跳加快,“真的么。”
  若是真的,季萧未便有救了。
  他一瞬间欣喜万分,喜悦掩藏不住,流露在面庞上,竟不曾注意到林回的神色,催促道:“给我看看。”
  他拿过纸页,看了半天又看不懂,只好又交回给林回,说:“还是你告诉我算了。”
  林回怔怔道:“我写给你。”
  药方是完整的。
  林若离死之前,其实有办法可以救自己的。
  林回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若是如此,林若离当初是真真切切想要死去,不想再活了。
  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称不上爱的亲近,他都不想再继续了。
  林回神情恍惚,木朝生却无知无觉,拿了药方便快乐地穿过药田往小草屋跑。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了。
  像只快乐的小狗。
  已经许久没有表露出来的活泼和热情到这一刻终于又一次被他放出外壳,打碎了自己故意竖起的沉静的形象,瞧起来还是从前那个笨拙直率的少年。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田间深处,林回想,他好像从来没见过林若离像木朝生这样快乐过。
  他带给林若离的是无止境的患得患失和等待,还有数不清楚的痛苦欢爱。
  若是能重来……
  重来不了了。
  *
  入秋后又热了几日,木朝生跟着白枝玉在小河边洗衣服,额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
  白枝玉给他递手帕,温声道:“天太热了,回屋去吧,我来就好。”
  “可是,”木朝生屈指蹭蹭面颊,有点犹豫,“可是你还没我洗得多,哥哥。”
  白枝玉:“……”
  男人难得起了胜负欲,故作不悦道:“别瞧不起你哥,不就洗个衣衫。”
  他推着木朝生,转移话题:“小腹的伤还疼吗?”
  “早快好了,”木朝生擦擦汗,甩甩马尾,道,“那我走咯。”
  等走近小草屋,他脸上的笑意散了些许,又沉默下去。
  白枝玉从前哪干过这些粗活,如今这样怎么瞧怎么可惜。
  他本该在朝堂上为官,不应当跟着季萧未躲躲藏藏。
  季萧未也同样如此。
  木朝生想替他们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他短暂地起了这样的念头,等推了门,日光瞬时便照进屋中,落在床榻上那人的面庞之上。
  木朝生的身形顿了顿,怔了许久。
  季萧未醒了。
  他大约刚醒来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半阖着眼空茫地望着某个角落出神,直到木朝生推了门,不小的动静让他慢吞吞回过神来,安安静静望着木朝生。
  木朝生忙上前去。
  他们已经分离太久,没想到再次见面却都不曾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倒像是一直生活在一起,日日得见一般。
  木朝生给他喂了点水,季萧未的唇色还是很苍白,唇瓣嗫嚅了一下,还没等说话,一行血迹却先从唇角滑出来。
  木朝生瞳孔微微一缩,没来得及慌张,下意识抽出手绢替他将血迹擦去,道:“你先别说话。”
  季萧未不听话,他很想说。
  他有很多话想与木朝生说,但长久未开口,嗓音沙哑,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于是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嘴,不愿再开口了。
  木朝生道:“我又不嫌弃你。”
  季萧未还是不说话。
  又喂过两次水,他嗓子没那么哑了,只是呼吸时喉间和胸腹都疼痛不止,让他额上不自觉溢出冷汗,更显得孱弱。
  季萧未没喊疼,他不是很喜欢在木朝生面前示弱,那会让木朝生害怕,于是只是强忍着,装作没事一般,轻轻地小声说:“很想你。”
  重逢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很想你”了。
  木朝生本觉得无事,却忽然感到一阵酸涩冲上鼻腔,顿时湿了眼眶。
  他没哭,“嗯”了一声,看季萧未又喘息了一会儿,接着把想说的话说完。
  “好像长高了,”季萧未轻轻笑起来,说,“军营的伙食看起来还不错。”
  “嗯,”木朝生道,“姐姐天天用大鱼大肉养我呢,谁让我是陛下最快的剑,上阵杀敌都得靠我。”
  “真厉害,”季萧未牵着他的手,摸着他指腹的茧子,轻声道,“有没有受伤?”
  “有,”木朝生将衣摆掀起来,给他看腹部的伤痕,“怎么办,留疤了。”
  季萧未神情染上一丝心疼,不是很明显,乍一瞧还如往常那样冷淡。
  木朝生知道他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因为太过清冷,总叫人忘了他本也有七情六欲。
  他没什么想说的了,季萧未也没了,两个人牵着手安静了一会儿,木朝生忽然俯身下来,轻轻地吻上他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2章 只亲这一下就不亲了?
  唇瓣上微凉的柔软触感让木朝生恍惚意识到自己并未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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