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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二十三声对不起之后,蒋屹重€€新打开水龙头,把身上的泡沫冲掉。
  “对不起。”
  一千声对不起,需要多久呢?
  蒋屹洗了脸,刷了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对不起。”
  “……”
  “嗒”一声锁扣跳动的声音,蒋屹拉开浴室的门。
  他穿着€€白色浴衣,站在门内,眼梢稍长,眉眼如墨,头发上的水不停往下滴。
  他长手长脚,身姿舒展挺拔,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枝繁叶茂迎风飒飒的树。
  初次相见时他就这样,中间一段时间一度枯萎,叶子€€随着€€树根一起萎靡,如今终于复苏了。
  杜庭政升起一种他们已€€经回到过去的错觉,声音低哑:“对不起。”
  浴室里面热气蒸腾,跟外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蒋屹红而饱满的嘴唇动了动,嗓音湿润:“出去。”
  杜庭政微微启唇,下一个‘对不起’已€€经到了舌尖。
  “之前的不算,”他低头望着€€他,失意道,“还差五百二十个。”
  “出去。”蒋屹站着€€不动,勉强忍住没有叹气,重€€复了一遍。
  杜庭政犹豫了一下,看他没有换上常服,今天可能不会再出门。
  他稍稍踏实,点点头,走了出去。
  出了门,金石回头望了一眼蒋屹,看到他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拿起了吹风机。
  “还继续说吗?”金石小声问。
  杜庭政认为在门外这段距离也不太安全,可能会引发蒋屹的反感,于是€€又往外继续走了一段,到了楼梯边。
  “今天就要说完一千次吗?”金石不确定€€道,“这个距离挺远的,可能听不到。”
  正说着€€,卧室里传出来€€吹风机打开的声音。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对着€€卧室的方向,抬高了声音:“对不起,蒋屹。”
  金石犹豫了一下,也扬着€€嗓子€€朝卧室里喊道:“四百八十一!”
  一楼拿着€€熨烫干的衣服路过客厅的管家,正在布置餐桌的厨师长,用滚筒收拾地毯的小阿姨……齐齐抬起头来€€。
  杜庭政用力攥住扶梯转角处的木雕,在这视线中,强自镇定€€下来€€,眼睛里说着€€“滚”,嘴里继续说:“对不起!”
  金石只能用声调来€€呵斥底下的人:“四百,八十,二!”
  一声见效,人群顿时低下头,慌慌张张地继续干手里的活。
  “对不起,”杜庭政嗓子€€已€€经哑了,继续说,“对不起,蒋屹。”
  如果一千个对不起就能挽回一个人,那他可以一直说到天亮。
  如果还是€€不够,那还可以在中央大街的巨幕屏上循环播放。
  也或许一千个对不起,也拦不住他要离开的脚步。
  卧室里,蒋屹关上吹风机,接通响起来€€的电话。
  “这么快?”蒋屹说。
  “两小时,”鹤丛在电话里说,“刚刚落地,还没出去。”
  他停了几秒钟,有点疑惑地问:“什么声音??”
  蒋屹起身,拿着€€手机去关上门。
  把外面的“对不起”隔绝掉大半,点评道:“正常发疯。”
  鹤丛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飞机起飞前两分钟,杜庭政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要走。”
  蒋屹往里走,到了阳台,开了最边上的一扇窗。
  鹤丛说:“我€€说是€€。”
  蒋屹吹着€€风:“挺好的。”
  鹤丛应该正在往外走,身边的嘈杂声有些大,因此他声音即便是€€压着€€也跟着€€大起来€€:“他追到你机场,在外面看到你跟我€€一起进站,然后又独自出去了。”
  “他说他今晚有事,要十点才能回家。”蒋屹说。
  鹤丛认为他抓错了重€€点:“我€€说你或许改签了另一班,又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如果真€€的喜欢你,就应该放开手。”
  “他说绝不放手,而且态度恶劣,我€€记得你当€€时说过他同意让你自由,怎么两副面孔?”鹤丛痛斥道,继而用难以描述的语气说,“他说没有喜欢过人类,你是€€第一个。”
  “这算是€€什么回答,”鹤丛接完杜庭政的电话就关了机,组织了一路要控诉的语言,就等着€€跟蒋屹告这一状,“没有喜欢过人类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人类吗,为什么对同胞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蒋屹忍不住笑出声:“停一下,哥哥。”
  他笑了一会儿,笑够了才清了清嗓子€€:“我€€早说他脑回路不正常。”
  外面的“对不起”还在继续,因为距离足够远,隔音效果良好的缘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鹤丛总结道:“我€€知道他脑子€€不正常,没想到这么不正常。”
  “他还说如果我€€停止挑拨你们关系的话,随时欢迎去杜家做客。可恶啊,我€€什么时候挑拨你们关系了?而且就你们之前那种分崩离析的关系还用我€€挑拨??”
  能让杜庭政说出‘随时欢迎’这种话来€€,今天的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的。
  “别生气,”蒋屹又笑了一声,“不觉得有意思€€吗?”
  “?”鹤丛惊叫道,“你……”
  “行吧,”他大概也认命了,强提起一口气来€€,“他说第一次跟人道歉,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第一次离开一个人超过十分钟就会想见他,不用他开口就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第一次卑微祈求,摇尾乞怜求一个人留下,这算不算喜欢?”
  “天呐,我€€想了想,只好说算。”鹤丛总结道:“我€€的天塌了。”
  外面的计数声停了,整个杜家都€€静悄悄的。
  在静谧的风中蒋屹重€€新整理了一下腰间系带,呼出一口气。
  “我€€看出来€€了,他真€€的喜欢你。”鹤丛用受不了的语气说,“你快别吓他了,快给€€霸总吓出ptsd症状了,放下你的节奏,今年之内,我€€命令你不许坐飞机!”
  外面像是€€起风了,远处枝摇叶摆,庭院里的飞天石狮雕像纹丝不动,只有泉水哗哗落入池中。
  蒋屹刚要说什么,鹤丛飞快地“但是€€!”了一声:“我€€又有点担心有朝一日吵架你又被关起来€€,如果你要松口,请务必签好协议,给€€自己€€最大的保障。当€€然,决定€€权在你。”
  “终于说完了,啊,”鹤丛感叹一声,“舒服€€€€”
  “丛,”蒋屹望着€€远处巨大的雕像,直通大门外笔直的路,仿佛看到了去年秋天在门外徘徊的自己€€,他笑了笑,认真€€地说,“谢谢你。”
  挂断电话,蒋屹踩着€€拖鞋下楼,一路朝着€€茶水间里去。
  金石正在门边,蒋屹打量他一眼:“要吃点夜宵吗?”
  蒋屹主动开口,金石受宠若惊道:“好、好……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他嗓子€€哑得厉害,像被沙砾摩磨过。
  蒋屹叹了口气:“都€€行。”
  金石很快去了,等他走远,蒋屹推门进去。
  杜庭政正站在门边,门一开,蒋屹抬起头,冷不丁跟他面对面。
  杜庭政眼尾通红,睫毛有些湿润,抬起来€€时显得沉甸甸的,眼睛里都€€是€€充血的红丝。
  他这段时间被折腾得不轻,蒋屹经常发现他在客厅里打电话骂人,语气极其暴躁,当€€猛地抬眼看到二楼的他,就会愣一下,紧跟着€€语气也会发生变化。
  他好像竭力展现自己€€温柔无害的一面给€€他:看,我€€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现在是€€不是€€符合你的要求了,能不能得到奖励呢?
  蒋屹松开手,门自动缓缓关上。
  杜庭政静静地看他片刻,往旁边让开通道。
  蒋屹越过他望了昏暗的茶水间一眼。
  杜庭政不喜太过明亮的环境,尤其到了晚上。杜家所有的壁灯都€€按照亮度最低模式,未经允许,不能打开主灯。
  蒋屹迟疑了一下,杜庭政已€€经伸手打开门边的开关,把茶水间中央大灯按亮。
  里面一下子€€变的灯火通明起来€€,蒋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地眯了眯眼。
  杜庭政伸手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光,用与他完全不相符合的温和态度,和低沉嘶哑的声音,问道:“你说吧。”
  蒋屹拉下他的手,要松开的时候被杜庭政反手握住了。
  “我€€想问你,”蒋屹抿了抿唇,抬起眼梢审视他,“说好十点到家,为什么迟到了?”
  杜庭政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是€€为了这个。
  蒋屹察觉到拉着€€他手的掌心里有一层薄汗,而且有些不同往常的僵硬。
  金石端着€€餐厅里的托盘敲了敲门,刚推开一道缝,就被杜庭政伸手摁了回去。
  “有一点事,耽误了。”杜庭政一手撑着€€门说,“以后不出差的话都€€是€€十点之前回家。”
  他倾身站在,身后过于明亮的灯使€€他脸上有了一丝阴影,眼窝和下颌转角后也深重€€起来€€。
  “话不要说得太绝对,”蒋屹说,“能做到再说。”
  “嗯。”杜庭政回应他,“能做到。”
  蒋屹靠在门上,抱着€€手臂:“现在说说,晚上干什么去了?”
  杜庭政刚要开口,蒋屹继续盯着€€他,轻声哼笑了一声,几乎没有停顿地说:“别跟北开源学阳奉阴违,想好再说。”
  杜庭政唇线紧抿,半晌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走了。”
  他把蒋屹困在门板与手臂之间,这令他心跳缓和了一些,也少了一些患得患失。
  “你的飞机票是€€今天的,”杜庭政说,“九点半,我€€看到了。”
  “没看到我€€取消了吗?”蒋屹这样问的时候,微微偏了一点头。
  那角度十分幽微,但是€€依旧能让杜庭政联想到某一种小动物,有一种并不违和的纯真€€感。
  这种感觉他恍惚间在记忆中见过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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