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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拖到春节了,就这周见面吧。麻烦你帮我联系你父母。”
  褚晏清声音听起来嘶哑,像是从遥远的电台里传来,信号不甚稳定。
  程醒言动作停顿下来:“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褚晏清轻笑了一声,“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父母,我有严重的精神病,一直纠缠你,你是因为同情我,才被迫答应跟我一起过几天。你其实性取向很正常,都怪我脑子有问题。”
  程醒言脑中炸响,耳膜和太阳穴随之嗡嗡阵痛起来。要出问题了,要出大问题了。褚晏清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而叶竞遥的转述只会比真实情况更为恐怖。
  他用力拍了拍一边耳朵,尽可能冷静道:“你这不是胡编乱造吗?如果你就要说些鬼话,我不会让你去见。”
  “还有,这是给你和你家人的赔偿,你拿去吧。你本来应该过得更轻松一些,你遭受的痛苦和麻烦,全都是我害的,很抱歉。程醒言。”
  褚晏清收起那几只文件袋,拿到他面前来。
  “有一部分钱在基金和股票里,没那么快能全部取出来。车和房子也要办登记手续,需要等一段时间。但你不用担心。”褚晏清继续交代,“我会按照律师的建议手写一份文书,分配不会有争议,这笔钱你一定能全部拿到。”
  这是赔偿吗?这是立遗嘱!
  程醒言心脏剐得剧痛:“你简直脑子有问题!你是不是疯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能是太累了,要不要也睡一觉再说?反正我不要你的赔偿,你也别写什么遗书。”
  褚晏清说:“我没有疯,我是在意识完全清醒时做的决定。我现在也很清醒,你到底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我想要你好好活着,活在我身边。”
  褚晏清默了默,“我说过,你做什么都要考虑后果。换一个吧,别再提不切实际的要求了。”
  程醒言执拗道:“我就要这个。”
  褚晏清说:“不行。”
  程醒言紧抱住对方的手臂:“是,医院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打乱了我原先的计划,我本来不想刺激老爷子。但至少老爷子还没说反对,你为什么只要出事就想放弃我?你能不能先相信我可以解决呢?”
  褚晏清今天格外有耐心,听他说完了这堆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又用手背抚了抚他的面颊,最后停留在他的耳侧,“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太为难。你颧骨边上有块擦伤还没愈合,先把眼泪擦了吧,我还没死呢。”€€€€
  “吃药吧。”
  程醒言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褚晏清安顿下来的。总之褚晏清向他妥协了,同意先拖延过今晚。就算两人要做个了断,也等明早再说。
  程醒言扣来两颗白色的小药片,配一杯温热的白水。褚晏清也不问他是什么药,只要他喂就吃。
  褚晏清眷恋地环着他的腰际,臂弯收得很死,仍旧在发烧,体温烫得他身上微微发痛,“你可以等我睡着再走吗?”
  程醒言用力点头:“我不会走的。”
  其实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褚晏清拉出泥淖,有时他越使劲,对方反而陷得越深。很多时候他能做的只有陪伴,还有给予生的希望,对方必须自行割下腐烂的血肉,从泥淖里挣扎求存。
  待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程醒言小心挪开了褚晏清的手臂。他压低了动静,将卧室里剩余的安眠药物,裁纸刀,甚至领带都统统带走,最后将门锁反锁两圈。卧室成为一处摇摇欲坠的安全屋。
  程醒言动身往医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想要骗点评论…
  插播一道法考题:程三故意哄骗女友吃下安眠药,待女友入睡后,程三擅自将其反锁在家,自己出门办事。请回答:程三是否构成非法拘禁罪?
  第49章 第44条 剩下是怎样去活的问题
  肿瘤科病房同昨日、同以往很多个日夜相比,并无变化。消毒水、白墙、仪器滴响,这处死亡中转站维持着某种恒定,而死亡也是恒定的。唯独老爷子床头多了一只果篮,盛满了鲜艳的红苹果。
  程醒言找到了开启话题的由头:“今天有人来探望过吗?”
  程父说:“没有。不知道是谁叫的配送,看见床底下那几盒虫草和鱼油没?也是一起送来的。我刚和你叔叔小姑一起推理人选呢,怎么也该给人家道个谢。”
  程醒言倒有个合理的猜想,但他不敢说出口来。程父接着问:“你今天白天怎么没回家?急死我了。”
  “别担心,我就是回我自己住的地方拿衣服了。”
  “你都多大了,我还担心你去哪吗。”程父说,“我是担心橙皮没人遛,会抑郁。”
  反正他的家庭地位比小柯基低好几个等级,程醒言早习惯了,“我妈呢?”
  “你妈自从迷上广场上那点权力,简直越来越疯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前几天她和刘晓霞差点打起来,我建议她要不退休返聘得了,她就不能闲着。”
  “我都恨不得现在就退休。要不让我妈替我工作,我在家里伺候你俩,你们一个月给我四千块生活费就行。”
  程父哂道:“你也就现在想想,等你结婚生孩子了肯定把我们都忘了。指望你不如指望橙皮。”
  程醒言不知该如何应付,他摸了摸鼻子:“怎么又提这事了。”
  “我前些天还在想,是该给你笔钱买房子了。你总不能婚后还租房子住吧?”
  “我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
  老爷子这时候骂起来:“我看小赵的生活比你有意义多了,我之前和你老妈妈出去串门,邻居都知道小赵又会跳又会团结群众。你呢?你实在闲得就学习学习我的转发的时事新闻,知不知道巴以矛盾多么严重了,你还有心情插手孩子的私事?”
  程父怂了:“……爸,我学习着呢。”
  “你学习了个屁。看见我刚发在群里的文章了吗?冰淇淋有利于降低化疗后的口腔溃疡概率,你现在去买。”
  程父迟疑着提出异议:“冬天吃冰淇淋好吗?”
  老爷子坚持道:“病房不是开着热空调吗?快去,多买几个,小朋友们都要吃。”
  程父一向遵从医嘱。自从医生委婉告知“以后让老人家过得高兴就行了”,程父对老爷子也是百依百顺,只好动身去跑腿。程父问:“两位小美女,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
  程羽绮还在帮叶竞遥打理假发。两人已经忙活一晚上了,又吹发缝又卷刘海的。程羽绮抢答道:“谢谢伯父。我和叶竞遥都要巧克力的。”
  程醒言有预感,老爷子特意把他父亲支开,是有话要交代给他。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
  老爷子先笑:“怕什么?爷爷当然替你保守了秘密。”
  终于到发布成绩的时间了。程醒言当即直立起肩背,心脏再度悬挂起来,他深深吐息几次:“我本来想选好时机,再告诉您,昨天实在太突然了。但是,您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实话说,很吃惊。”老爷子说,“但吃惊又能怎样呢?爷爷现在除了传播网络谣言,也做不了别的了。”
  “爷爷,别这么说。”
  “而且我叫你别做,你就会不做吗?”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爷爷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以前连队里有两个战友,人人都说他们两个关系不正常,吃住都黏在一起。可他们退伍之后还是各自结婚生子了。”
  程醒言这次回答得坚决:“不行。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和谁结婚。我不想再祸害谁。您那两个战友也不见得真的变了,他们只是妥协了。”
  老爷子对他的答复不予置评,只继续关切道:“你变成这样,是受过谁的刺激吗?你爸妈虽然有时候会吵架,但婚姻应该也还算幸福,你……”
  程醒言连忙否认:“没有,我是天生的,没谁刺激过我。”
  老爷子顿住了,似乎不知下句该问到哪里。思索许久,才道:“你仔细想过了?这样会给你多添很多麻烦,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你,你和你的……也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你们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如果将来他想抛弃你,你要怎么办?”
  “我仔细想过了。”程醒言轻轻握住老爷子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如同握住一块枯瘦的朽木,坚硬、粗糙、冰冷,“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我。”
  老爷子缓缓点头,目光久久停在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尽管上头只有几道单调的波形图和数字。
  “爷爷想在走之前再做点什么,一直没想到还能做什么。想最后回一趟北方老家,但除了医院哪都去不了。想抽几包黄鹤楼,但医生和你爸爸都说绝对不行。脑子也变得不好使,想自己写点文章放网上,写完一段就忘了要写什么。”
  程醒言鼻头发酸。尽管老爷子自己看得通透,可身边人总要求些心理安慰,他也只是在自我安慰:“您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就什么都能做了。”
  “现在想到了。”老爷子说,“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如爷爷替告诉你爸爸,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知道选择的后果。希望他们不要为难你。爷爷现在就只能做到这个了。”€€€€褚晏清潜意识里再度陷入对天亮的恐慌。天亮意味着新的变化,尽管他无法确认变化一定是坏,但未知本身就值得恐慌。所以将近第二天正午,他才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
  卧室与昨晚相比,并无变化。屋内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看起来还处于夜晚。唯独床头多了一杯有余温的糖水,一盒拆封的退烧药,包装印着鲜红色的小人图案。
  有人给他喂过退烧药了,体温随着冷汗褪去,只剩腰背间残余的闷痛。不出意外,刚支起身,脊椎里就传来抽拉的痛,像是没有涂匀松香的小提琴琴弓,只能发出艰涩的声响。
  褚晏清拿糖水润了润喉咙,嘴唇一沾水就痛,应该是开裂了,疼痛提醒他不要忘却昨日的浩劫。
  门外隐约传来闹哄哄的动静,这点生气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循声往客厅游荡而去。
  这是个富有闲情逸致的日子。程醒言终于放弃心理学进修,找回摄影主业,坐在茶几旁边组装设备。相机、镜头、闪光灯、SD卡和电池一字排开,看来出动了全部家当,场面颇为壮观。
  动静来源于电视里放着的怪兽片,看画质恐怕是上世纪末的旧电影,赶上好莱坞数字技术光速进步的黄金时期,特效做得相当精细。剧情倒是稀烂,不管错过多少前因后果,从任何一段剧情切入都能继续看下去,很适合当作工作的背景音。
  记忆里有很多个类似的日子。褚晏清喜欢恒定不变、尽在掌握的东西,所以他也喜欢今天。
  褚晏清佯装无事发生,挤占程醒言身边一块地盘:“在准备什么大工程?”
  程醒言忙着调试镜头:“我们打算给叶竞遥拍一套糖水片。我负责摄影,我妹妹负责妆造。”
  褚晏清心脏一紧,“昨天有再碰到那胖子吗?他们有没有继续纠缠你?”
  “没有。他估计冻感冒了,一时半会不敢来找我。”
  “你呢?最好去医院看看,不要受伤。”
  昨天在程醒言熟睡时,褚晏清已经将对方全身检查过了。幸好程醒言睡得相当死,什么都没察觉,否则他很容易背负上睡jian的嫌疑。
  “没必要吧,等检查完伤口都快好全了。”程醒言挠了挠脸上那块淤青,继续捣鼓手中的设备,仿佛只是顺便一提,“对了,我和我爷爷聊了聊。”
  也许是因氛围完全放松,褚晏清甚至没来得及惊慌,程醒言便继续道:“他说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了。他愿意支持我,而且会和我爸妈聊聊。”
  褚晏清不习惯收到好消息。为了确保消息绝对真实,他第一反应是选择质疑:“我知道昨天把你吓到了,很抱歉。但你有话就说好了,不需要拿善意的谎言骗我。这样没用。”
  “我干嘛骗你?我又不是你这样的诈骗惯犯吗,我可没去东南亚进修过。你如果不信,就等到春节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褚晏清正要问对方是不是还想拖延到春节,程醒言继而道:
  “我不会求你为了我活着,你也不要为了别人活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想象中的绝大多数坏事都不会发生,你大可以放宽心些。就算真的发生了,不是还有我在吗?真的会严重到需要去死的程度吗?”
  褚晏清脑子里嗡了一声。待他重新寻回意志,他已经将程醒言整个填进了自己的胸腔里。羞耻、愧疚、惊慌,一概往混沌的头脑里涌,他头疼得剧烈,不知该如何面对程醒言,必须躲在对方背后才行。
  他确实曾打算给程醒言父母好好道个歉,再把赔偿给到位,办好这两件事就去跳楼。可他应该办得隐秘些才对,他竟然疯疯癫癫地向程醒言和盘托出了,又给对方添一次麻烦。
  他连死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吗?为什么程醒言会执着于救活他这种废物?除了留下的那笔钱,他对程醒言还有别的利用价值吗?
  而程醒言没有挣动,只顺着他的脊椎骨走向往下捋,好像在给小动物梳毛,也理顺了他毛躁的痛觉神经。
  褚晏清一字一句道:“如果是真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从今天开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算你想甩掉我,抛弃我,我也会重新找到你。”
  程醒言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我从没听过这么€€人的告白。”
  “是你自找的。我很多次叫你离我远点,你从来不听劝告。”
  “那你能答应我,别再伤害自己了么?我喜欢活人,会喘气的活人,不喜欢身边飘着一只鬼。”
  褚晏清这次思考得很认真,“我不能保证不再产生类似的念头,但我会控制自己别去做。就当是为了履行对你的承诺。”
  “这样就够了。”程醒言说,“好了,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你现在需要休息,不如再睡一会?没什么是睡觉解决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又幸福了者正文大概还有一到两章完结,写完会一并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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