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垂下，壁灯还燃着，幽幽照亮一四壁窄室，一本琴谱静静躺在断弦旁。</br></br> 皇后百无聊赖地翻了翻，眼神定在白皙的手指上，看了会儿，似乎看到白皙之下抹不去的红，叹了口气，收手回来不再看，她抚着早已凉透的手炉，在马车碾动的一瞬间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说了没有赢家……明日，又是个晴日啊。”</br></br> *</br></br> 镜园里的摆设没变。</br></br> 封暄和阿勒站在檐下，风里偶尔递来只言片语，谈的是山南航道拓长之事，龙可羡对这些事儿没有兴趣，她巴巴望着瓷缸里的小红鱼。</br></br> “烬三……”司绒回想着那几道纵跃离去的黑影，“你说他像在做戏吧，他面上比谁还诚恳，方才像是真愿意付出大代价救他母亲一命，但你说他真有此等孝心吧，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br></br> 龙可羡翘着木勺，她从不干喂鱼这种事儿，脑子里想的是这指头长的鱼儿，若是要烤，恐怕连鳞都不用剐。</br></br> 闻言道：“不对劲就对啦，今夜我若不到，他或许会把半座蓝凌岛连同东西航道都抵给你们太子，但真救回去呢，黎婕落个什么下场都不好说。”</br></br> 司绒升起点儿兴趣：“你与黎婕有仇？”</br></br> “仇……算不上吧，”龙可羡垂下眼，片刻后轻轻说一句，“但黎婕还是死了好，你明白吧，有些人活着就代表无限的祸患。”</br></br> 这是不欲多说的意思，黎婕叱咤蓝凌岛十数年，隐退后该闲不闲，也招人恨呐。</br></br> 司绒没再问。</br></br> 今夜月色也静，像浸在天河里淘洗过几遍，清清亮亮的冷银色从窗扉泄进来，在瓷缸里倒映出不甚饱满的弧度。</br></br> 司绒撑着下巴瞧这位嫂嫂，她的脸偏小，五官铺得刚刚好，没有多余留白。</br></br> 一点骄恣，一点天真，一点不羁。</br></br> 颈项生得美极了，京城的寒冬腊月里，她不穿袄也不披大氅，只着单薄的浅蓝色衣裙，那截颈项就像海水里攀出的一弯月，弧度完美，莹白细腻得让人……想咬一口。</br></br> 怎么说呢，她让人着迷。</br></br> 天真的样貌带来无害的错觉，眼神里露着些许不谙世事的残忍，带来另一种饱含禁|忌感的诱惑。</br></br> 初初看，想要把她纳入羽翼下好生呵护，多瞧一眼，便会想要琢磨如何驯服她，驾驭她，然后在这过程中被她反吃死。</br></br> 司绒还没忘记龙可羡出手时，那纤细腕掌里爆发的惊人冲击力。</br></br> 可是此时此刻，那冲击力被收敛了，通过一只木勺，搅弄着瓷缸里的风云，让小红鱼在萍钱下狼狈地左躲右藏。</br></br> “……”司绒瞧着小红鱼可怜得很，立刻伸手摁住了龙可羡的手，“饶过它吧。”</br></br> “好呀，”龙可羡把木勺一搁，可好说话了，她任司绒打量了这样久，也想与她说几句话，便往司绒身边挪了点儿位置，两人肩臂挨着，龙可羡悄声问，“我听个女将军讲，北昭遍地都是乐子，你来了这些日子，可知道都有哪些乐子？”</br></br> “女将军？”司绒忙把瓷缸放回高几，坐回来时斟了一杯茶给她，笑道，“若是姓高的女将军，多半是唬你的，她只在姓纪的男人身上找乐子。”</br></br> “啊。”龙可羡很失望，男人有什么乐子，遇上那半点羞愧感都没有的，只会逮着人兴风作浪，再大的力气都会被吞得半点儿不剩。</br></br> “我见过你，”司绒看她耷拉脑袋便想笑，她伸手比出一个小框样，“你的小像，据说，你是我嫂嫂。”</br></br> “不是，坚决不是，”龙可羡一愣，严肃地否认，“我还未成亲呢。”</br></br> “不是什么？”阿勒从外头走进来，自然地抚了下龙可羡后颈，收手时还捏了捏那截月弧，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谈什么呢。”</br></br> 龙可羡震惊，飞快地看了眼司绒，脸颊立刻浮红，连带眼眶也红了一圈儿。</br></br> “哦，忘了。”</br></br> 不能摸。</br></br> 阿勒短促地笑一声，连装都不装，浪劲儿已经搔到人心口了，贪欲毫不遮掩地敞露给龙可羡。他把司绒拎到一旁：“斟杯茶给哥哥。”</br></br> 自个儿挨着龙可羡坐下，把她的指头放到鼻尖轻嗅，露着虎牙，像是随时都想咬破她的皮，吮掉血，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力地欺负她。</br></br> “我我我我我，”龙可羡想抽回自己的手，还想把耳朵罩个严实，更想捂住眼睛不要看他，我了半日干脆换了个座儿，挪到另一边，挨到司绒身边去，认真地说，“我喝茶，我要坐这儿。”</br></br> 你他娘的……</br></br> 司绒才从这一幕中抽出神来，她不敢置信地指一记阿勒，看他简直就像看挑唆人动情的浪子，再看龙可羡，就像看一只被坏蛋勾得七荤八素的兔子。</br></br> 龙可羡是真纯呐。</br></br> 阿勒是真坏胚啊。</br></br> 司绒拉着龙可羡的手腕，把茶壶移过去给阿勒：“唤我斟茶？惯的你。”</br></br> 阿勒看着司绒，心想又是一个被小骗子吃死的傻蛋。</br></br> 此时封暄安排完几件要务，一进屋发觉司绒左手边坐了人，右手边也被占了。</br></br> 阿勒这人精，瞟了眼封暄的神色，趁机拉起龙可羡就往外走，司绒拉不及，只能看着坏胚牵走兔子，兔子耳朵红透了，隐约有几句什么——</br></br> “骗人的乐子……”</br></br> “那有什么趣，我教你……”</br></br> “你就会咬，我不要再学了……”</br></br> “……你不喜欢？”</br></br> “……喜欢。”</br></br> “那还学么？”</br></br> “学……不，不学！”</br></br> “迟了。”</br></br> “……”司绒捂住封暄的耳朵，“家门不幸，非礼勿闻。”</br></br> “公主想学什么？”尘埃落定后，司绒两离两回镜园，封暄心口说不上的酸甜，像被人拿着劲儿捏住了软处，他反手合上门，连带月色都隔到了窗外，不允它窥伺。</br></br> 而后把司绒抱到桌上坐着，凑首下来吮住了她的唇，含糊地说：“同你这个哥哥少学点，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孤教你……”</br></br> 第79章 恰到好处</br></br> 司绒唇尖被咬得又热又疼, 都能尝到点儿血味了，她费力地躲，封暄便乘胜而追，吻得她汗湿了鬓发后才松开手。</br></br> 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封暄揩掉了司绒的薄汗, 余光将屋子巡一圈, 到里间去点起灯。</br></br> 绢灯换了新烛，油座添够了油。</br></br> 光线一一亮起，像归巢的燕尾拖动光带，扇动的都是掩不住的旧日思念。</br></br> 一些记忆里被惯性忽视的细节涌上来, 这些灯盏亮起的次序、在屋里张起的光线, 到全部点燃后形成的柔软光潮，连同光潮里朝她走来的人。</br></br> 都那样熟悉, 熟悉到刚刚好。</br></br> 这是不作声的投其所好，是藏在手心里揉碎的细节, 好招人。</br></br> “我一直以为，屋里的灯是侍女摆的。”司绒的汗都消了，可心口发烫。</br></br> “嗯？”封暄不知道她心潮起伏，自然地抱起人, “还有谁能把灯摆得这样合你心意？”</br></br> 话里有难得的得意，像悄悄种下又精心呵护的种子结出喜人的果子，成就感与满足欲一并涌来。</br></br> “是太子殿下。”司绒把手圈到他脖子后, 不吝啬地反馈予他一个吻。</br></br> 说是吻, 更像啃。</br></br> “又胡来。”</br></br> 封暄脸上沾湿，往前凑去要蹭在她脸上, 司绒笑着往后仰头, 露出了脖颈的要害, 被人一口含住，笑声撞破珠帘，变成难耐的求饶。</br></br> 太子殿下没有二次追击，他在恰到好处的光线里，给了司绒一个恰到好处的吻，心里搁着失而复得四个字。</br></br> 司绒浸在熟悉的光线里往左右看，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封暄是个自觉寡淡的人，他的饮食起居被刻板教条推着走，黑白分明，没有多余的色彩，秩序堆不出温情，也构不成琐碎的寻常热闹。司绒的闯入搅乱了这汪平静的水，把镜面点出涟漪，在镜影中放起东风，她带来的热闹在镜园野蛮生长，充斥每一个角落。</br></br> 她的痕迹被精心保存，只要一踏进来，仿佛就能看见无数个自己的影子，司绒揪着自己的衣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腰霎时抵上只手，把她轻轻往前托着走。</br></br> 如同沉水之人，痕迹瞬间淹没了她。</br></br> 那些……她曾决绝抛弃的痕迹，像蛛丝一般，一圈一圈缠在她心口，司绒像是站在过去与现在的罅隙里，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曾离开过。</br></br> 她转过身，低头勾住封暄腰带：“若我不回来呢？”</br></br> 封暄笑了笑：“不回来你要如何？”</br></br> “那谁说得准，在草野上放鹰跑马，破云追风，自由自在，若是遇到个可心人儿，便成亲，若是遇不到个可心人儿，跑一辈子的马也是好的。”</br></br> 封暄笑声更沉，他恶狠狠地对准她，又认真说着情话。</br></br> “可心人会追你而去的，我们在哈赤，在八里廊，建一座小城，眉挑烟火，衣染晨霜，足踏暮霭，过一辈子。你想回京便回京，想回阿悍尔便回阿悍尔，想在哪儿都行。”</br></br> “骗人，你是储君。”</br></br> “正因为我是储君，才不会骗你，你可以信我，还可以爱我……”</br></br> 穿过窄廊，踢开两重门，水雾氤氲绕身，封暄解掉了束缚，哑声说：“太医说泡汤泉能养身。”</br></br> 所以他将浴池作了改动，前后分隔成大小两池，引了热汤泉盛在后头的小池里。</br></br> 司绒被他的气息烫到了，她把额头靠在封暄胸前，手里还在弹拨那圈玉带，说：“我自己泡才能养身，与你一起泡，伤身。”</br></br> 腰带弹来弹去，弹得封暄后腰发麻，嗓子发紧，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胡说，我也要养身。”</br></br> “你，”司绒闷闷地戳一下他硬邦邦的手臂，“你养得够足了，单臂便能抱起我。”</br></br> “不够……”封暄托着她沉入水里，热汤泉溢出池面，倒不全是因为进了人的关系。</br></br> 水里不必寻路，热流自会带封暄去他该去的地方。</br></br> 那里远比热汤泉池更暖。</br></br> 司绒被热水浸透了，她额上汗涔涔，半个人沉在水里，水面上生了好浓的雾，两人鼻息交互着，却连神色都看不清，衣衫湿湿地贴在司绒身上，轮廓半遮半掩，那儿光是被封暄的目光盯一眼，便紧张得怯怯站立起来。</br></br> 还是藏着些好啊，偏生没地儿躲，藏也藏不住，站立起来便要被擒住。</br></br> 齿是硬的，舌是软的。</br></br> 司绒是昏沉的，她脑中飘着氤氲水雾，那些雾气里的水珠会凝聚，从相连的地方渗出来。</br></br> 封暄撞出了水面的波澜，又咬着那点儿湿衣服，逐渐让司绒战栗不止，她的双手无处可放，听从封暄的引诱穿入他发间，却敞开怀抱方便了他的行事。</br></br> “水，扑上来了……”司绒断续地说着，热水溅到了她脖颈，溅到了她脸颊，让眼睫湿答答，她看不清，耳朵里被呵了热气，堵得哪儿都酸，便只能闭眼感受。</br></br> 他们赶跑了池水，让它们向岸上狂奔。</br></br> 他们倒在了更柔软的锦被上，额饰和钗环落了一地，敲响的叮当声盖不住迭进的潮浪声。</br></br> 像下雨。</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