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越向西北，天越寒劣。</br></br> 今时京城已是南楼雪尽，满庭春盛，这一路却是风霜加身，雪路难行。故西风原本预估的七日可至，乔时怜用了十日才抵西北祁城。</br></br> 这十日昏天黑地，艰难赶路，乔时怜每日言语寥寥，不曾言及苦，亦不曾提及累。</br></br> 事关苏涿光，三?暗卫知乔时怜心切，不敢多加劝言，但那般弱柳扶风，细弱盈盈之身，经由如此折腾，三?暗卫忧心不已。</br></br> 他们知乔时怜出身名?门，从?小养得金贵，哪怕她喜欢纵马，他们也得苏涿光吩咐，一日不得让少夫人策马时长超过一个?时辰。</br></br> 今此何止一个?时辰？这般夙夜不歇地赶路，哪怕是他们自己也有些吃不消。</br></br> 直至西风发觉，乔时怜大腿早被磨得皮开肉绽，她却用绷带随意缠了缠，一声不吭地继续赶路。而再见乔时怜所着的袄衣，从?前极为合身，此番在她身上，明显大了一圈。</br></br> 及至西北营帐，巡守的士兵见尘土溅起的马蹄下，一女子青丝泼散，面覆白霜，手握长鞭策马疾驰，直直冲向营内，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思?。</br></br> “站住！”士兵当即警戒心起，挥着长枪指向乔时怜，“什么人？”</br></br> 北风先?于?乔时怜至前，把怀里令牌扔给士兵，“将?军府。”</br></br> 旋即乔时怜勒马而下，营帐中其余人皆留意到此处动静，一肤色黝黑的青年稳步走近，抬手令退了左右，其嗓音和?厚有力，“末将?裴无言，在此等候多时。”</br></br> 乔时怜听苏涿光提过此人，西北军营副将?裴无言。</br></br> 在战平之时，西北战线一应要务尽是这位副将?打理，可以说，他是苏涿光在西北时的左膀右臂。</br></br> 事到如今，亲自踏入苏涿光所在之地时，她心底生出了几分怯意。</br></br> 十日紧绷未弛的神经，支撑着她提着一口气走到这里。</br></br> 她终于?能?见到他了，可她不敢去确认，不敢去揭晓那个?她难以面对的答案。</br></br> 她颤着干裂的唇，想要问裴无言，苏涿光如今是生是死?，她却迟迟没能?开口问出。她很害怕，她怕自己会从?别人口中得来关于?他的死?讯。</br></br> 西风杵在一边，心领神会，“裴将?军，带我们少夫人去少将?军那里吧。”</br></br> 营地入口行至主帐的路算不上长，乔时怜却觉走了很久。久到她迈出每一步都觉沉重，疲软不堪。</br></br> 少顷，裴无言撩开营帐，“苏少夫人，请。”</br></br> 乔时怜按捺下心中不安，踌躇着进?了营帐。</br></br> 浓重的药味扑面，空气里充斥着苦涩的气息，甚至混杂了些许血腥之气。映入眼帘的是简素的陈设，一案一席，中有一木质屏风，挡住了视野。</br></br> 她知晓，苏涿光就在这屏风之后?。</br></br> 移步间，烛火由之掠动，乔时怜跌跌撞撞地绕过屏风，唯见那榻上躺着她朝思?暮想的人。</br></br> 厚厚绒毯之下，苏涿光胸前仍有略微起伏，说明他还活着。可乔时怜视线循着那冷冽分明的颌骨线往上时，见到一缠绕的纱布缚住了他的双眼。</br></br> 乔时怜心头如受重击，她几近是蹒跚着步子上前，伏于?榻边。她颤巍巍伸出手触着他苍白的面庞，挪眼时，又?见他稍敞的衣襟之下，不知包缠了多少层绷带，其间隐隐渗着暗红血色，可见他伤势之深。</br></br> 她垂眸欲泪，却是还未提起错乱的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br></br> 苏涿光还活着。</br></br>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怀有的最后?一丝念想。得来这样的答案，她多日以来绷紧的线终是一断，她再也无法支撑濒临崩溃的身体，晕倒在了榻边。</br></br> -</br></br> 乔时怜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觉浑身难受得要命。</br></br> 头昏脑涨之中，她猜自己应是病了，这般持续性的发热，让她抬不起沉沉眼皮，难以聚起一丝力气。</br></br> 她时而觉得冷，时而觉得热。</br></br> 这样的忽冷忽热，来自于?她身处。她想自己应是在被窝里，寒霜冻天之际，她身边人伺候着她，往她身侧放了一个?汤婆子。故而衾冷时，她忍不住去靠近那温热，取得丝丝暖意。</br></br> 虽则她偶尔也会生奇，他们从?何处给她找了个?这么大的汤婆子？</br></br> 她觉着自己定是病得糊涂，感官出现了差错。因为她几番迷迷糊糊，抱着这汤婆子时，觉得其大得如有等人高，且温热程度尤为恒定，不会过烫，也不会过冷，让她觉得恰好。</br></br> 这世上断然没有如此神奇的汤婆子，是以只能?是她病得太重。</br></br> 不过这汤婆子也有被拿走的时候，并不是时时放在她身边的。所以习惯了这汤婆子的存在，乔时怜便会觉得过于?冷，忍不住打着寒颤。</br></br> 西北真的很冷。</br></br> 虽然她醒过不来，昏睡之时断断续续有着几分意识，但冷暖变化对她而言，分外敏感。</br></br> 苏涿光便是在这极寒之地待了好些年吗？</br></br> 一想到苏涿光，乔时怜眼角不禁濡湿。</br></br> 她昏迷前，记得他还活着，可终归是性命垂危，唯有一口气，根本不知他能?否活过来。还有他的眼睛…若是他性命无忧，侥幸活着，醒来却发现自己失明，无法再窥见一丝天光，该有多难过。</br></br> 她单是想着，便觉心疼。</br></br> 乔时怜想，她不会因为苏涿光落下残疾就弃他而去，他看不见也好，站不起来也罢，她只想他能?够活着。她不远万里来到西北，就是想把他带回?京城的，不管他是什么模样。</br></br> 只要她不死?，她还有力气牵他的手，她就不会放弃他。</br></br> 就好似从?前，苏涿光也是在她身陷天地浮沉里，牢牢抓紧她，把她从?其里拽了出来，自此得见山河春色，尘世繁景。</br></br> 思?忖之时，她感觉那汤婆子又?被人塞进?了她被窝里，只是这些时日里，她烧得感官模糊，听觉薄弱，纵然尚有些许意识，也无法听清周处动静。</br></br> 或许今日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她尽力集中着心神，勉强能?够听到有人掀开绒毯的窸窣声响了，但她想要睁开眼醒过来，依旧有些困难。</br></br> 未几，她察觉那只掀起被子的手仿佛在探寻着什么，顺着她身侧位置摸了良久，不知在做什么。</br></br> 接着，那人循向枕头之上，手指摩挲过她的面颊，那指腹带着茧，触及之处很痒，缓缓往上时，又?被她眼角处的泪沾湿。</br></br> 指尖就此一顿，她听得那人开了口。</br></br> 第57章 57 、帐中</br></br> “怎么哭了？”</br></br> 那人嗓音清冽如霜, 似鸣珂碎玉，轻落在她耳畔。</br></br> 心尖犹如被细线缠绕，牵制着她所有的心?绪。</br></br> 乔时怜不敢确认, 这是苏涿光的声音。她下意识觉得，她仍在做梦, 一如尚在京城时，别后相逢, 几回魂梦皆与他同。</br></br> 可那指腹仍徐徐缓缓, 循着她微颤的眼睫，拭着她的泪，切实?得不似梦中。</br></br> 未几?，乔时怜终是能够睁开眼，却?被所见，霎时泪涌而出。</br></br> 渐明?的视野里, 唯见她梦中之人俯身在她上方, 发冠未束，长发泼墨，两指宽的白纱缚眼。</br></br> 那修长如琢的手指正?抚着她的面容, 一处一顿，像是勾画，描摹，以此方式来代替眼见, 去知晓她今时容颜。</br></br> 她怔怔看着苏涿光, 没能做声。</br></br> 她只是觉得喉咙哽得过痛, 方启唇之际, 就觉难以发声。也因那十?日霜雪，她的嗓音早就被寒风灌哑, 暂时未能恢复。</br></br> 其实?更是暌违已久，想说的话太多，结舌于?口，不知先?从哪一句说起。</br></br> 苏涿光看不见，自是不知她已苏醒，权当她又做了噩梦，在梦中潸然落泪。</br></br> 待他将她面颊的泪拭净，他折身摸向?榻边，小心?端起一碗尚温的药，饮入口中。</br></br> 乔时怜默声看着他的行止，目光未曾挪动半分。</br></br> 而见他再度欺身，探寻确认着位置，还没等?乔时怜回过神，他捧着她的下颌，一吻落下。</br></br>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包饶着她周处，乔时怜觉着极为心?安。随即他以唇畔稍稍撬开她的唇瓣，苦涩的药渡来。又因他不得眼见，每次都需小心?确认着她的位置，俯身而落的吻，亦有不慎落错，吻在她别处的情况。</br></br> 如此反复，足足用?了半刻才将那碗药喂给?她。</br></br> 诚然，乔时怜作为一个喜食甜的人，最不喜的便是药味，但今此他这般悉心?喂药，她竟生出那碗药若是能再熬多些就更好的想法。她舍不得出声提醒着他，她已是醒了过来，只是私心?想要他多吻她。</br></br> 至最后一遭，他的吻将离时，她伸出舌舔舐着他唇边余留的药味。</br></br> 苏涿光为之一顿，一时不知她究竟是醒了，还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回应。</br></br> 乔时怜阖上眼，感受着他略有促然的呼吸，反是越发肆意地向?他索取着，挑弄着，甚至是以齿轻咬他的唇。换来的是苏涿光逐渐深重，带有侵占意味的吻，却?又在浓烈难忍里屡屡克制。</br></br> 她偏勾住他的脖子，在那沉沉窒息的交织，引着他释开枷锁。</br></br> 兰息错乱，玉软花柔。绒毯挪动的窸窣声里，薄衫半落，酥痒无力中，乔时怜只觉他的动作过于?缓慢，更像是在通过以吻相接，以指相触，去巨细无遗地确认她的模样。一遍，两遍，周而复始，尽身尽寸。</br></br> 可这样的感官太难以耐受，像是一把火点点挑尽周处，她能感受到这炽烈，却?始终不将之全数燃起，灼烧四骸。她忍不住低低发出轻哼来，抬手抵在他越发往下并无限度的吻。</br></br> 她呢喃着声，声线犹哑，“苏涿光…”</br></br> “少将军。”</br></br> 恰逢营帐外，裴无言的声音响起，连着脚步声渐近。</br></br> 乔时怜瞬时绷紧了身，旋即她心?跳骤然加剧，通红着面就往被窝里钻，死死捂住了快熟透的浑身。她和苏涿光这样的情.欲场面，要是被人瞧见了如何是好？</br></br> 这营帐不比在家，只一道帘，掀开帘子便能进?。且因裴无言身为副将，与苏涿光交涉多为军事要务，不存在繁文缛节，通传后才能入内的规矩。也就是说，裴无言有可能直接进?来见到这凌乱榻上的情形。</br></br> 眼下她只希望裴无言不会这么快进?来，否则她怕是羞愤欲死，不想活了。</br></br> 苏涿光不紧不慢地起身坐于?榻边，他听得她如此大的动静，也知她在想什么。</br></br> 裴无言入内时，见苏涿光衣袍不似以往整齐，未束的发亦散乱，心?想着少将军这是才睡醒吗？不过最为怪异的，当属苏涿光面上那道薄唇极为惹眼，那唇处掠着水泽，略有红肿，如何看都觉得不对劲。</br></br> “少将军…您的嘴……”</br></br> 蒙在绒毯里的乔时怜心?头一凛，她怎么忘了这茬！她应该为苏涿光擦净唇上痕迹，再躲起来的。眼下被裴无言发现了这道痕迹，乔时怜叫苦不迭，这种羞事被捅破，她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br></br> 苏涿光哦了一声，“药太烫了。”</br></br> 他明?显察觉乔时怜听到裴无言出声时，缩在被子里的人一激灵。故而他转移着话题，“可有什么事？”</br></br> “此前夜袭的敌人经?查，是吞并了乌厥的狄夷，如今他们眼见没能得势，暂退兵至了祁汾河外。”</br></br> “嗯，那时敌军来袭，作战方式与乌厥迥异，我便有所预料。”</br></br> ……</br></br> 乔时怜听着被窝外，苏涿光与裴无言提及军事来，像是没了歇止时候。</br></br> 而她长时间蒙头捂在这绒毯里，已觉闷热难忍，她便悄悄从毯子边缘伸出纤指，往苏涿光的腰窝处戳了戳，示意她的窘况。</br></br> “此次…”苏涿光为之僵住了身，极难察觉得晃了晃，连着话也一顿。</br></br> 如今他视野受限，双目被遮住，其余的感官越发敏感，加之他养伤，多数时候都处在这营帐里，穿的衣袍也较薄，她的指尖还正?巧戳在他腰窝，顷刻麻痒至盛，他有些猝不及防。</br></br> 裴无言见苏涿光迟迟未接下话，那唇角绷住，看起来极为冷峻，故他以为自己的策略不对，忐忑问着，“此次应对布阵不太对吗？”</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