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自五年前回国，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真正站起来。这期间，裴娟娟带着他两点一线的每天从家到医院做康复治疗。工作自然是丢下了，专心照顾张茂。</br></br> 张茂在康复治疗的那两年, 整个人都是不讲话的。他每天坐在轮椅上，由裴娟娟推着从家里出去, 经过大院的时候，大家都会上前关心，张茂便低着头, 一言不发, 全部由裴娟娟代替回答。</br></br> 后来大家便不再问他了，只是离得远远地, 瞧着他。</br></br> 张茂觉得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不友善的, 甚至是在看他的笑话。</br></br> 他几度想从那个熟悉的地方逃离，可是痛苦地挣扎过之后, 他最终发现, 坐着轮椅, 他连家门的台阶都下不去。</br></br> 两年的康复期, 张茂终于可以站起来, 可以走路了。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这个家出去。</br></br> 和学校沟通后, 张茂复学了，他要学习完剩余的课程，才能毕业。刚刚复学的张茂是开心的，是兴奋的，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可是在他上学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他不可能回到以前的自己了。</br></br>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的时候，张茂是坐不住的。</br></br> 他的右腿，在后面十分钟内，不停打颤。终于挨到了下课，他的双腿都是麻的，无法站起。</br></br> 后来他才知道，他并没有彻底康复，右腿依然留下了后遗症。他不能长时间站立，也不能长时间坐着，即不能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动作和姿势。另外，他只能慢慢走路，至少最初这些年，是彻底不能跑步的。</br></br> 张茂勉强挨过了所有了时间，终于从大学毕业。</br></br> 毕业后他便一头扎进了家里。从前那个他极力要逃走的地方，又重新成了他的避风港。</br></br> 他以为他熬过了所有的磨难，他可以重新开始了。</br></br> 实际情况却比他以为的要糟糕很多。</br></br> 除了不能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动作，张茂发现自己也无法长时间走路，否则腿会痛的厉害。严重的时候，疼痛会使他彻夜难眠。阴天下雨时，他的右腿也会痛。如果痛的时间长了，右腿便会酸软无力，一米远的距离，他都要用左腿拖着右腿，勉强拖过去。</br></br> 这样的身体，工作都不好安排。</br></br> 原本大学毕业是要分配工作的，可校领导看他的身体如此，也不好安排工作，只是说让他回家继续休养，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说。</br></br> 这事一拖便是两年。</br></br> 张茂在家里，卧室走到客厅，从客厅走到厨房，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转圈。他就像一只井底的蛙，永远被自己困在了家里。</br></br> 裴娟娟和张良朋都束手无策。</br></br> 棉纺厂于四年前正式进行改革，张良朋无力顾及张茂。他试着在棉纺厂找一份适合张茂的工作，可是也被张茂拒绝了。</br></br> 张良朋这几年老了许多，他总是和裴娟娟说，如果张扬能回来就好了。</br></br> 裴娟娟也是这么想的。</br></br> 两人望眼欲穿地盼着张扬回来，却接到张扬的电话，说自己要继续读两年。</br></br> 裴娟娟当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电话就要和张扬理论。她希望张扬回来，立刻回来。</br></br> 这个家已经成了一滩死水，她急需张扬回来，或许能带活这个家。</br></br> 张扬在电话那头拒绝了，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决定。这次他一定要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读书。</br></br> 最多两年。他对裴娟娟说，最多两年。</br></br> 张良朋在旁边听着，最后听到裴娟娟拿着电话听筒哭泣，他在一旁冲裴娟娟摇头。</br></br> 等裴娟娟挂了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管张扬，为什么不命令他立刻回家时，张良朋说自己已经很对不起张扬了，张扬想继续念书是好事，怎么阻拦？</br></br> 裴娟娟便咬牙说，干脆把生活费给他断了，断了不就回来了？</br></br> 张良朋闻言便失笑了，他脱口道：“你以为张扬是张茂？他在外面读书生活，什么时候找你我要过一分钱了？”</br></br> 裴娟娟这才恍然醒悟。</br></br> 是啊。她手里没有任何筹码。</br></br> 张良朋鬓角的头发都白了。他看着裴娟娟道：“两年时间并不长，别催他，更别骂他。”</br></br> “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能骂了？”裴娟娟怒道。</br></br> “你信不信。他如果不回来了？”张良朋突然开口。</br></br> 裴娟娟一瞬间不再说话了。</br></br> 也是自那时起，她再也不没有提过一句。</br></br> 裴娟娟害怕，她如果对张扬不好，对他再像以前那么苛刻，张扬如果真的不回来了……</br></br> 她需要张扬。</br></br> 张茂需要张扬。</br></br> 整个家都需要他。</br></br> 张良朋再次提醒裴娟娟：“你真的，对张扬说话太毒太难听。你要记住，你我老了，需要人时，只有张扬了。哪怕我们不需要，还有张茂呢！你看看张茂如今的模样，连大门都不出。你想过没有，如果张扬被你激的不回来了，我们总有离开的那一天。那时候，张茂要怎么办！”</br></br> 第79章 心口疼</br></br> 裴娟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明白的。</br></br> 她后半辈子要靠谁。</br></br> 甚至这个家, 要靠谁。</br></br> 虽然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但对于裴娟娟来说，张扬就是附赠品。他从小就不听话, 淘气的很。入学后, 成绩差，整天被老师叫家长。也就是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突然转了性，竟然考上了高中。</br></br> 即使如此，裴娟娟一样只能看见大儿子张茂。</br></br> 她觉得张茂才是自己的孩子，张扬，只能说是一个意外。</br></br> 在国外照顾张茂那两年，是裴娟娟此生最难熬的时光。</br></br> 那时她和张扬相依为命, 事事都要依靠张扬，哪怕去外面买一口吃的, 也必须由张扬陪着，才能完成。裴娟娟对张扬的态度变了很多，她不敢像以前那样骂张扬, 怕他赌气跑了, 她连和医生交流的资格都没有。</br></br> 张扬就像一个工具人，帮她做翻译, 帮她跑腿, 帮她照顾张茂，还要去打工, 补贴生活。</br></br> 那两年应该是裴娟娟和张扬和平共处的两年。</br></br> 但是从国外回来后, 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点。</br></br> 因为裴娟娟觉得她不需要张扬了。</br></br> 经过张良朋的教育之后, 裴娟娟想了很多。</br></br> 她不是一个会经常用脑子的人, 她做事向来就是随性。</br></br> 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br></br> 在张良朋警告她之后, 裴娟娟出乎意料地用脑子考虑了这件事。</br></br> 第二天醒来, 她告诉自己：要做出改变了。</br></br> 裴娟娟出门买菜，和以往不同，这次她放慢了脚步，从大院经过的时候，就朝人群走去。</br></br> 王庆华和杜绿蕊正在聊天，两人从菜市场买来了韭菜，中午准备一起包饺子。</br></br> 这一会儿正坐在荫凉下的长凳上择韭菜，两人聊得热火聊天，谁也没注意到裴娟娟。</br></br> 等裴娟娟走近了，影子拉得长长的，两人才抬起头来。</br></br> 王庆华立刻道：“娟，买菜去了？”</br></br> 裴娟娟讪讪一笑，“正好经过，看见你们在这里说话呢，就过来了。”</br></br> 王庆华赶紧看杜绿蕊一眼，杜绿蕊已经让出了位置，笑道：“很少见你出门，出来也是来去匆匆的，我们都不敢叫你了。快来坐。”</br></br> 裴娟娟笑着坐了，自我解嘲道：“天太热，就不想出来。”</br></br> “是啊。今年夏天出奇的热。”王庆华接道。</br></br> 原本王庆华和杜绿蕊聊得挺痛快，这一会儿面对裴娟娟，竟然都哑火，不知道要说什么了。</br></br> 因为两人刚刚说的就是棉纺厂的事，一边说一边是要骂人的，骂人的时候自然跑不了棉纺厂的厂长张良朋，裴娟娟一来，她们自然是不好再说了。</br></br> 裴娟娟便先提了一句：“听说大宝调到调度上了去了？好职位啊。”</br></br> 王庆华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就开心，立刻说：“比以前在大厅好一些，但是依旧很忙。不过年轻人吗，忙点就忙点，总比闲着强。”</br></br> “是是。”裴娟娟立刻说，“魏燃也是，都是老师了。多好的工作啊，又受人尊敬。”</br></br> 杜绿蕊不像王庆华，说话不走脑子，她向来低调又谦虚，立刻道：“哪有啊，也就那样，不像张扬，说是考上研究生了？”</br></br> 裴娟娟就等着这一句呢。</br></br>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笑盈盈对大家说：“是啊，张扬考上研究生了，我是不太懂，听他爸说，那学校是顶尖大学。这孩子，真的没想到，实在是太争气了。”</br></br> “就是说。”王庆华道：“之前谁能想到张扬会有这本事。天天混不吝的，但有事的时候，人家是真抗。”</br></br> 杜绿蕊也叹息道：“小小年纪就跟着你出国了，听说吃了不少的苦。就这，也没放弃学习，一路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娟啊，你有福气，真的。”</br></br> “谁说不是呢。”裴娟娟点头赞同，“张茂吧，一开始我都失去希望了，可是谁知道，能恢复的这么好。现在学业也完成了，再养养，就没什么问题了。张扬吧，又考上了研究生。我也真的是，没有可求的了。”</br></br> 难得听到裴娟娟主动提张茂，王庆华立刻接着话题问：“张茂没事了？”</br></br> “没事了。”裴娟娟笑道。</br></br> “那怎么不见他出来？”王庆华说。</br></br> “出来。怎么不出来？”裴娟娟早就打好的草稿，“可是他现在在家学习呢，说要把之前落下的，都补起来。这孩子你们也知道，就爱读书学习，而且总是忘记时间。他出来的时候，不是天黑透了，就是大家还没醒呢。在大院里转几圈，就回去继续学习了。”</br></br> “哦。原来如此。”王庆华半信半疑，只能道：“那就好，你们家也就没什么事了。”</br></br> “谁说不是。我家老张总是说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裴娟娟顿了顿，“对，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就等张扬回来了，俩兄弟搭伴做点什么，不说多成功吧，那也比我和他爸强。”</br></br> “张扬还回来？”杜绿蕊立刻说，“现在都是出国热，大家巴不得出去呢。张扬回来做什么，在国外发展呗，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呢。”</br></br> “回来回来，张扬那孩子你们还不知道？他啊就顾家。你要说别的孩子走了，那很有可能就不回来了，张扬不行，他心里挂着这个家，说一定要回来。我和他爸拦都拦不住。总之，以前是我对不起张扬，如今看来，这孩子是真的好。”</br></br> 裴娟娟把要说的话说了，想传达的意思传达出去了，知道言多必失，便站起身说还有事，先走一步了。</br></br> 目送裴娟娟离开，王庆华便瞪大了眼睛对杜绿蕊说：“看吧，一出事就知道张扬的好了。等晚上大宝打电话来，我一定和大宝说，不用怕张扬不回来，张扬妈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回来好，一家人团团圆圆。”</br></br> 杜绿蕊只是笑笑没表态，听到王庆华说大宝，便问：“大宝还是每天打电话回来？”</br></br> “打。”裴娟娟说，“只要不回家，就每天都打电话。”</br></br> “大宝也是个顾家的。”杜绿蕊说，“不过这晚上天天都往家里打电话，不就说明他没事没约会吗？”</br></br> 王庆华点头：“是啊，怎么了？”</br></br> “你之前不是说给大宝介绍对象了，怎么，没成？”</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