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块的周边没有尸身，只有残缺的骸骨，残留着些微的血肉……</br></br> 布块上?有的也确实是撕扯的痕迹。</br></br> 那元衍应当确实是死掉了，而且死无?全?尸，被野兽吞进了肚腹。</br></br> 这般的凄惨。</br></br> 任谁听?了都是要唏嘘的，何?况他的父亲和妹妹？他至亲至爱的人?。</br></br> 他妹妹是爆裂的嘶叫，五脏六腑全?要扯出来的架势，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个老人?了，悠久的一生里，只在很多年前为自己的母亲哭过，如?今也为儿子流下眼泪，同很多年前一样，哀哀地哭，哭到全?身颤抖不止。</br></br> 湛君是他的妻子。</br></br> 湛君没有哭。</br></br> 那么?多人?在哭，她没有哭。</br></br> 她甚至觉得他们吵闹。</br></br> 这很奇怪，她明明是个顶爱哭的人?，现下面?对的又是生死的大事，她怎么?就没有哭呢？</br></br> 先生死的时候，她伏在先生的尸身上?哭，不停地哭，哭到昏厥，醒来还是哭，然后再哭到昏。英娘死的时候也是一样，趴在英娘僵直的身体上?，哭到发?不出声音。阿嫂躺在血泊里，她怨怪自己，也是哭……阿兄……也仍然是哭着的。</br></br> 怎么?对他就没有眼泪呢？</br></br> 她冷静得简直可怕。</br></br> 她的心是平静的，呼吸也是，她先前倒还有急促的喘息，如?今也竟然也是平稳的了。</br></br>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恨他。</br></br> 她对他讲过无?数恶毒的话，不止一次地要他去?死，她要他去?死，她问他为什?么?不死？</br></br> 如?今他真?的死了。</br></br> 原来他也是会死的，还以为他不会呢……</br></br> 他死了。</br></br> 忽然间她没有办法呼吸，痛苦使她做出了本?能的反应。</br></br> 她自己是不知道的，要旁人?提醒她。</br></br> 她呕出浓血，就淋在她的前襟上?。</br></br> 许多少?年前，也是在咸安，在城南，迎春坊，破旧的房舍，陈朽的门?板。</br></br> 她要呕却没有呕出的血。</br></br> 今日到底还是还了。</br></br> 她短暂地尝到了腥甜味。</br></br> 而后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缓慢地倒地。</br></br> 世界倾倒，她人?事不醒。</br></br> 醒来不知何?时，应当是夜里，入目满溢的漆黑，月光没有，烛火也没有，墙外虫豸在叫，是短促的几声，室内只有更漏，还有若有若无?的低泣。</br></br> 应当是真?的有人?在哭。</br></br> 湛君说：“不要再哭了。”</br></br> 那声音果然停止了。</br></br> 随后又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br></br> 湛君听?到几下清脆的撞击声，接着便闻到焦糊味，然后屋子慢慢亮了起来。</br></br> 湛君坐了起来。</br></br> 渔歌端着烛台，急急忙忙地走向卧榻。</br></br> 她一定哭了很久，声音已经嘶哑到失去?本?色，干得发?紧。</br></br> “……少?夫人?。”她低声地喊。</br></br> 湛君一时没有出声。</br></br> 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湿痕，又道：“少?夫人?可要饮水？可肚饿？”</br></br> 湛君摇了摇头，“我都还好，不过渔歌你似乎需要休息，你去?吧，不必管我了。”</br></br> 渔歌当然不肯，“那怎么?行呢？少?夫人?你吐了血……”</br></br> 湛君就道：“我是个学医的人?，这种事自然要比你懂的多些，这口血是一定要呕出来的，只要呕出来，人?也就没事了。”</br></br> 渔歌还要说话。</br></br> 湛君率先一步制止了她，“你在这里哭，会扰了我的安宁，发?生这种事……我需要清静。”</br></br> 渔歌无?法反对，她还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只是说到一半自己却先哭了起来，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得默默擦着眼泪告退。</br></br> 渔歌走后不久，也不知是哪一刻，更漏竟突兀地停了，最?后的那一声，十足的绵长，似乎可以听?见水波一层层的荡开，虫豸也再不叫，连风声也没有，天地间真?正的清净无?声。</br></br> 湛君忽然想起元凌来。</br></br> 她昏过去?，万事不必再管，元凌呢？也一样昏过去?了么?？他是否也找到了逃避的法子，如?果没有，他要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又那样爱他的父亲。</br></br> 他现下是什?么?样呢？</br></br> 湛君推开了房门?。</br></br> 今夜没有月亮，星也没有，天是漆黑的盖，压下来。</br></br> 湛君只穿着薄衣，然而走出了很远才意识到了冷。</br></br> 但是没有关系。</br></br> 元凌的住所没有太远，不过是转几个弯。</br></br> 远远地看见了灯火，大半的窗棂亮着。</br></br> 湛君的心痛了起来。</br></br> 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黑暗里那唯一的光亮。</br></br> 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br></br> “少?夫人?。”使女轻轻地喊，声音是飘渺的。</br></br> 门?缓缓地开了。</br></br> 湛君绕过屏风，往床榻去?。</br></br>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br></br> 榻上?的人?没有被打扰。</br></br> 两个孩子都睡着。</br></br> 元凌睡在鲤儿的肩上?，鲤儿的脸搁在元凌的额头。</br></br> 两兄弟依偎在一起。</br></br> 元凌睡着了也还在哭，他眼睛肿的，泪水是挤出来，身体也不时地在抽搐，鲤儿的脸上?没有眼泪，但有深重的愁。</br></br> 他们还都只是小孩子。</br></br> 湛君可以想见，元凌一定是一直在哭，鲤儿哄他，可是哄不住，元凌不在母亲身边，是表兄告诉了他，他一直哭，会打扰他病中的母亲，元凌为着他的母亲，由表兄带走了他，回来后他仍然是哭，表兄安慰他，他哭到昏睡过去?，表兄没有睡，表兄在一旁看护他，直到他也支撑不住睡过去?。</br></br> 湛君坐到了榻上?，她伸出手，依次抚过两个孩子的面?庞。</br></br> 她完全?是冷静的。</br></br> 第156章</br></br> 湛君平静的地接受了元衍的死亡。</br></br> 他死了。</br></br>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br></br> 他是死在战场上。</br></br> 古往今来, 多少人都死在战场上。</br></br> 战争是一定会死人的。旁人能死，他当然也死得。</br></br> 而且是他自求的。</br></br> 是他要从戎，是他要建自己的功业。</br></br> 他自己走到这?一条路上来的。谁也不能怨怪。</br></br> 不过他为保家安国而死, 那他的死便不可鄙夷，是万不能轻贱的。</br></br> 因此湛君只是痛心。</br></br> 他才二十六岁, 还很年轻。</br></br> 她又很爱他。</br></br> 她爱他，那她该为他痛哭才是。她爱的人, 他们离开她的时候，每一个，她都为他们痛哭。</br></br> 但她就?是没有眼泪。</br></br> 她自始至终没有流过眼泪。</br></br> 也许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他是她爱着?的人里，最后一个能为她遮挡的人。</br></br> 其他人都已死去了。</br></br> 湛君已经二十五岁, 不过才走过人生一半的路程, 那些有责任守卫她生活的人，已然全?部死掉了。</br></br> 哭有什么用呢？</br></br> 要哭给谁看呢？</br></br> 那些人但凡还有一个在, 她也会哭。就?哭给他看, 叫她知道她的痛苦, 她的惧怕, 她的委屈, 他知道了就?会怜惜她, 同她立誓，告诉她他将永远和她在一起, 绝不会离开, 她得到安慰, 达到了她的目的。</br></br> 她要他存在，只要他存在, 她就?有安稳，不必慌张, 生命就?还可以继续。</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