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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筠站在她的墓碑前。
  没有什么风,一切都安静又欣欣向荣,连墓碑旁的小草,修剪整齐后似乎又冒起了头。郁筠将那束白菊放下来,看着阳光在白色的花瓣上落下细碎的影子。
  他的面色有些不太健康的白,风吹起他的头发,好像能将他整个人轻飘飘地吹跑。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他浅色的双眸,而眸子里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复杂。
  今天是郁笙的忌日。
  郁筠每年来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么一束白菊。
  郁笙没什么喜欢的花,家里的花园都由程於音打理。在程於音去世后,郁笙就雇了人,一直打理着它。就算后来搬走了,那片花园也还是留着,种着当年的品种。
  所以,郁筠便从来没有费心挑选过。
  他只是按照郁笙务实的个性,选了祭拜用的白色菊花。
  郁筠并不是那种会在过世亲人的墓碑前倾诉的人,他只是看着照片里郁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可遏制地回忆起他最后一次见到郁笙的样子。
  正是在她弥留之际。
  郁筠很艰难才抽空来了医院一趟。
  他不记得那天的天气,只记得在光线苍白单人病房中,郁笙形销骨立地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留置针,房间里一片死寂。
  那时郁筠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他看着郁笙,声音沙哑地叫了声“妈”。
  医院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让人心生烦躁。
  郁笙抬头看了他一眼。
  抬头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动作,那双明亮精致的眼睛此刻大得吓人。
  “我……要死了。”
  她第二次对郁筠说出这四个字。
  “不会的。”郁筠正疲惫着,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有点急躁地反驳了一句,“妈,医生不是说还有救吗?”
  “没救了。”郁笙的语气平静,“骗骗别人还行,这话……你相信吗?”
  郁筠便默然不语。
  他看着郁笙,看着她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
  “说几句话吧。”郁笙言简意赅地说。
  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落点,点滴一滴滴地顺着管子落下。
  “您说。”郁筠恍然间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用力地抿了下唇,唇边泛起苍白的颜色,和医院的白墙和白地板一样。
  “我不祝愿你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郁笙的眼神勉力地往郁筠的身上落,她吃力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郁筠一瞬间有些茫然地看着郁笙,没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只听得她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自由。”
  “你能自由地选择你的一切,自由地生活。”
  她说。
  郁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在那时看到郁笙的眼里弥漫起迷蒙虚幻的光,像是看到了一个她能幻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
  属于郁筠的。
  “我会的。”郁筠应了下来。
  “好。”郁笙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死了以后……不要让家里的花枯了。”
  她累极了,轻轻地,几乎听不见似的说。
  话音刚落,身旁的仪器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郁筠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医生护士一股脑地涌进来,将郁笙推走。
  他懵然地看着这一切,滴滴作响的警报,嘈杂凌乱的脚步,和医生焦急的呼呵声。一切看起来那么陌生,但夹杂在医院浓烈的药水里,又显得理所应当。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依靠。
  一直到现在。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清晰得却仿佛发生在昨日。郁筠站在墓前,看着一只蝴蝶轻巧地落在墓碑旁放着的白菊花上。
  蝴蝶的翅膀动了动,仅仅只停留了一会,便振翅飞走了。
  郁筠顺着蝴蝶的方向,一路跟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的翅膀在阳光下反射出晶亮的色彩。
  可蓦地一转身,郁筠却在蝴蝶落下的地方,那低矮的墓碑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宋呈越就这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80章 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怎么又来了?
  郁筠盯着在不远处站着的宋呈越,忍不住问道:“你还在易感期?”
  宋呈越看着他,点了一点头。
  “你也不是买不起抑制剂。”郁筠无言,只好说,“别和以前一样,故意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有意无意的,他在‘故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时间接近正午,阳光变得有些毒辣,在大理石墓碑上反射的刺目光线让他有些晕眩。
  不能再待下去,得回公司了。
  郁筠想。
  “我走了。”郁筠说。
  宋呈越虽然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句话,但整个人仍在小路上杵着,便将窄小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郁筠越走越近,这家伙却仍然理直气壮地站着,没有任何让开路的想法。
  “干什么?”郁筠抬了下眼,有些不悦地睨着他。
  从这个角度,郁筠能看到宋呈越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是郁笙阿姨吗?”这人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嗯,”郁筠应了声,“是我妈妈。”
  宋呈越的目光偏移,好像轻轻地落在郁筠身后的墓碑上。
  郁筠的心情不佳,太阳晒得他也有些不舒服,于是再强调了一遍:“行了,我要回去,别挡着路。”
  可宋呈越却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没有故意。”他认真地说,“只是想你了。”
  郁筠静静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他的眼神里仍旧带着审判的味道,但也许是阳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这审判的眼神相对于之前来说要柔和上那么一点点。
  “你不是挺能控制情绪的吗?”郁筠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开始翻旧账,“我当初说要和你公事公办的时候,你不是故意不理我,装出一副克制的样子吗?”
  宋呈越也自知理亏,他偏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而后有些苍白地辩解道:“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想让你喜欢我,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对不起。”
  他一边说着对不起,人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话题转了半天,又转到了这里。
  “又来。”郁筠眯眼,烦躁地按了下太阳穴,“你每次都是这个理由。”
  宋呈越就像个谜,神神秘秘,让人看着云里雾里。昨天下着大雨的夜晚里,郁筠就已经觉得,自己就算把CPU给干烧,也没办法猜出宋呈越身上发生的事情。
  的确事关己身,郁筠很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宋呈越会费尽心机地做这些事呢?
  但宋呈越就活像个成了精的蚌壳。虽然装蒜的时候话说得一套套的,但临到问重点问题时,能挤出一两个字都算幸运。
  就比如此刻。
  在郁筠的诘问之下,宋呈越虽然没有流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但仍是沉默着,微微偏过了脸。
  真烦人。
  郁筠心头火起。
  “你这人还挺可恶的。”郁筠冷冷半阖起眼,下定结论,抬脚便想从他的斜侧方跨过去。
  他走路时带起一阵风,掠得宋呈越的衣摆扬起。在他和宋呈越错身而过时,宋呈越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跟上郁筠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郁筠身后传来皮靴踩在石子上闷闷的声音。宋呈越快步追了上来,和郁筠并肩而行。郁筠察觉身侧落下的阴影,但他无比烦闷,只权当没看到。
  宋呈越也不在意,只紧紧地跟着,像影子一样。
  走着走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郁筠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电话号码,顺手接起。
  “喂?”
  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有些失真,但郁筠还是听出这是蒋易升。
  “你好?”郁筠礼貌地应声。
  “是我,蒋易升。”蒋易升笑道,“不忙吧?”
  “不忙。”郁筠简单地说道,语气平淡。
  “那正好啊,”蒋易升又笑,笑声很是随性,好像和一个老朋友对话一样,“我在J市,中午有空的话,赏脸吃个饭呗?”
  身旁宋呈越听到蒋易升这句话,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皱起。
  郁筠看到他变得略有些阴沉的眼神,和瞬间带上攻击性的眉眼,收回目光,问:“你在J市?”
  “是啊。”蒋易升大概是以为有戏,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我在J市。”
  停顿了一下,他的声线略微压低,听起来有些磁性:“本来只是出差的,但想起J市有你这个朋友,那当然得请你吃顿饭。”
  郁筠眼角余光里,宋呈越的表情更加阴沉。他的唇紧紧抿着,满脸都写着对蒋易升似撩非撩话语的不悦。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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