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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情牵恨惹
  那天之后,顾邺章便一直数着日子。直到第六天的傍晚,增了几许新绿的窗外终于出现了谢瑾的身影。
  今日值宿的仍是卫安蒋武,谢瑾依规矩交了剑,掩上门走到顾邺章面前,垂手立在一侧,躬身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案后的顾邺章合了书卷看向他:“庭兰再不来,我便要当你上回说的话是诓我的了。”
  他春山浅黛般的眉稍柔和地低垂着,连那双凤目中也再无凌厉。见他容色放松,谢瑾也舒了口气,走上前将食盒搁在梨花案上,低声道:“我应许师哥的事,绝不食言。”
  顾邺章唇角微微上扬:“那我要的寒潭春色,你也带了吗?”
  谢瑾垂首揭开食盒的盖子侧过身示意他看,莞尔道:“臣不敢忘,但师父和曹公公都叮嘱过,透骨红忌辛辣,一夜秋忌贪杯,便只带了两盏。”
  孙长度和曹晏微向来是这也不行那也不准的,但两盏也够了,顾邺章并未嫌他带得少,收回视线道:“下回过来,劳烦庭兰再为我带一把剪刀。”
  有件事儿牵绊着他,也许再到月上柳梢头时,他便会如约而至。
  谢瑾闻言却立时惊慌错愕地望向他,盛着米糕的瓷碟脱离了指间跌回食盒,碰出清脆的一声响。
  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歧义,顾邺章一时失笑,顺手帮着他将食盒中的碟子取出来,“放心,不是用它自裁。”
  先前这承光殿少有人来访,他只需风雨不动,而今谢瑾既然肯来,他总该修饰修饰这黯淡的容颜。
  生生扯断有些痛,用静水刀去割不吉利,唯有剪刀,才好剪断他这丛生的白发。
  谢瑾这才低应了声:“好。”静默了一会儿,他把稍远的青边芋和紫茎葵又向里推了推:“都是时鲜,趁还温热着,陛下先用膳吧。”
  食盒里面装了两个小菜、一碗稠白浓郁的鲫鱼汤,又有三荤两素的家常菜,谢瑾工书画,连颜色搭配得也算秀色可餐。待每样都尝了个新,顾邺章匀给坐在对面的谢瑾一杯酒:“陪我浅酌几口。”
  谢瑾接了杯却只放置于身前,伸手去阻他低头欲饮的动作,“陛下晚些再饮吧,我预先煎了药,等会儿还是先喝药……”
  “庭兰。”顾邺章打断他:“你现在连师哥都不肯叫,却开始管着我了。”
  话是这么说,他的语气中却并无丝毫不悦,眸中更似盛着镜花水月般的柔软光晕。到底只浅抿一口便放下了酒杯,转而夹了一筷子花叶菜。
  “……师哥。”踌躇片刻,谢瑾才说:“公主已从丁邯处转交给了曹公公照顾,来此之前我去探望过,眼下一切安好,师哥可以放心。”
  顾邺章的银筷悬在半空,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了一句:“你许给了他什么?”
  他一语便切中了要害,谢瑾愣了一下,如实道:“与北狄之间的战事如火如荼,陈润死后,我请缨负责后方粮运供给却遭贬斥,他既理亏,便应了我先前的提议。”
  他多年为将,常需兵部协同,其中没少被陆良使绊子,请缨的本意实是防范万一,顾和章本已意动,但陆以贞抗拒非常,时值用人之际,便只好暂且搁置。
  顾邺章沉默良久,将筷子往碗沿上随手一放,不经意地向外看了一眼。
  他日常看书用膳的这方梨花案正对着庭院之中,卫安蒋武识趣地躲得很远。谢瑾一定是做足了功课,才选中这二人值宿时为适宜造访的时间。
  他问:“陈润的死,你怎么看?”
  谢瑾低垂着头,轻声答:“陈润他自恃有功便仗势欺人,不仅不听从朝廷号令,还在武川屡屡犯事,丧命是迟早的事。”
  顾邺章拧着眉将尚还温热的汤药咽了,又轻巧剥了颗水灵灵的荔枝放入口中以缓解苦涩,徐徐道:“我听外边人说,顾和章陆陆续续往武川增了不少兵,再要从洛都调兵驰援,恐伤根本。邓伯明他使唤不动,若还不肯启用你,是不是就该派人去求和了?”
  北狄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无论是纳贡割地或是称臣……哪一样落到头上,都是灭顶之灾。
  谢瑾说,若我与程将军都不赞成他折节示好,想来他便求不来这个和。
  略显晦暗的灯光里,顾邺章不以为意地轻笑了声,将整杯酒都吞咽入喉后,倦然靠进了椅背中。“程云和青炎卫远在秦州,除了凭借一纸文书上表谴责他,还能抛下萧靳撤军北还不成?你虽然表面风光,却因我之故不受重用,那位也未必肯听你的话。”
  他抬首望向虚空中雾蒙蒙的一点,眼角含了零星的水光:“这百年基业若就此葬送,也不知到了九泉之下,先祖会怪他不珍惜,还是怪我不谨慎。”
  他分明是振翅九天的凤凰,应该有璀璨如银河的生命,应该永远扬着矜贵的头颅,而不是正当盛年便暮气沉沉地说起身后之事。谢瑾心头一阵刺痛,轻声宽慰:“那位机关算尽,郑氏的朋党多年来盘根错节,师哥已经尽力了。”
  顾邺章却好像对他的宽慰无动于衷,反倒一伸手将他身前始终未动的清酒勾了过去,不等他拦,又是一饮而空。“从前弈棋时,我常说落子无悔,却悔不听你的劝告,留下了温世淮这个祸害。”
  摆弄着空空如也的酒杯,顾邺章颊边因醉意而飞起薄红,音调都染上了浓稠失意:“识人不清,用人不明,乃为顾和章所诈,落入这样的境地,也许是我咎由自取吧。”
  “师哥!”谢瑾红了眼眶,声音里带了藏不住的颤动:“都是过去的事了,您何必还耿耿于怀。”
  顾邺章说:“庭兰,你高看我了。我向来不是个真正豁达的人,也常常也会觉得不甘。顾和章一得势,便迫不及待当着我的面杀人,有一些面孔,我甚至毫无印象,却因我而送命。我固然不是什么圣贤,也遭过无数人背后唾骂,但至少不会像他那样摔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重下品、轻名门,轻赋税、恤民生,何错之有呢?他面上流露出一抹从前绝难见到的茫然,醺然道:“他大兴刑狱,罔顾人伦,打压寒士,勾结门阀,偏还有那么多人赞成他、拥戴他。你知道吗庭兰?薛印、陆以贞、郑毅安…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却都在盼着我死。”
  “可我还不想死呢。”顾邺章竟笑了笑,无限凄凉、甚而有几分朦胧的笑,泛着青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拨弄着酒杯上镶嵌的玉片,“你若心向着我,我便还能存着些念想,努力活下去,等一个机遇。你若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任由他们欺负我,我也不会轻易遂了他们的愿,至少也要等到……等到那条毒蛇来承光殿时,拼一个玉石俱焚。”
  “其实上次你来我便想问了。”顾邺章抬起眼帘,飘浮在虚空中的视线落上谢瑾写满怜惜和爱重的面容,在聚焦之后深深地凝望着他,于他开口之前,清晰又轻柔地道:“你会弃我而去吗……庭兰?”
  他呢喃着,似沉醉又似清醒。尾音落在那两个字上时低回缱绻,容色和咬字一样柔软,似有万般深情,可以骗尽天下人。
  也包括我吗?他骗过我了吗?谢瑾怔怔地问自己。
  顾邺章本就生得极美,眉眼如画处处得宜,平日里还能靠着难掩的病容遮去几许姝丽,眼下杯酒入喉,便愈发显出他面如美玉,唇若凝珠,一双凤目转盼含情,波光潋滟,令人心神恍惚,为之牵动。
  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谢瑾的心猛地一落。
  我当然不会背弃你,他在心里回答。可是师哥,出身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父亲虽属郡望,却是为先帝而死。至于我……我向您表过多少次钟情呢?我还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你信我别无二心?
  他抬起手背抹去眼角湿润,低着头向顾邺章许诺:“谢瑾之心,天地可鉴。只是此事不可仓促,尚需从长计议,盼陛下……再等等我。”
  顾邺章正要说话,屋门猝然被敲响,卫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陈王千岁,已经辰时了,您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出宫门了!”
  误了时辰恐惹来麻烦,谢瑾忙清了清嗓,朝门外应道:“知道了,我这便走!”
  转回头时,顾邺章已起了身,将一直握在手心的杯子放进了食盒。
  于是他顺理成章接过递到手边的东西,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时声仍有些闷:“师哥,我走了。”
  门已启开了一条缝,不经意间钻进雨前的阴与润,顾邺章忽然叫住谢瑾:“庭兰,你是不是……”心悦我。
  门边的背影微微一顿:“不是!”
  被否认得干脆,顾邺章眉尖微蹙直视着他:“我还没有说是什么。”
  “不重要了,师哥。”回眸对上顾邺章的视线,谢瑾眼神清明,清俊容颜温柔而坚定:“有朝一日,您一定会得偿所愿。”
  为此,我愿意摧身碎首,誓不相舍。
  “……静水刀,晚一些还你。”顾邺章静静看着他:“还记得同登陵云台那个晚上吗?庭兰,那时我等你,今后我也会等你。”
  出了这道吱呀作响的门,潮湿的夜风扑面而来,捎过树叶的低吟。谢瑾感到一阵迟来的倦意,甚至险些忘记了向蒋武要回自己的剑。
  第一滴雨砸在脸上时,他的眼泪也融进了雨里。
  淅淅沥沥的夜雨淋得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狼狈不堪。谢瑾想扯起一个笑,盈满眼眶的泪却止不住地顺着雨痕滑落。
  师哥,你以为,我半点看不出你是真情还是假意吗?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因为我不能不爱你。
  你在皇宫,我在江湖,一别经年久,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什么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的深情,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只是觉得心冷,师哥,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在试探我,算计我。
  可天底下没有真正可以长明的火焰,我终于……不再有不切实际的奢望。也许当我陪你将这场戏演完,当你回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我就能放下我的留恋。
  到那时,信音断绝也无离恨,便可不管春秋风月。
  第46章 天灾人祸
  顾邺章还与上次一样透过万字菱花的窗格看谢瑾,直到谢瑾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了,他也仍在看。
  那双凤目在细雨如丝的夜色里闪着寂寂寒光,清醒而冷静。
  佛家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个被何肃选来做代替的男孩惨死后,他时常感到自己也命不久矣,有时种种不甘与遗憾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往往眉睫才交便又猛然惊醒,唯恐就这么一睡不起。
  这短短的二十几年,他历遍了寻常人难以想见的艰辛,灯下静坐细细回想,好像已过了几辈子。
  亲政,集权,北伐,平叛,减赋,灭佛……剖皮换骨才练就了这副铁石心肠,重铸肇齐筋骨的希望却一朝落空。
  过往的所有努力都随着顾和章的得势而尽付东流,显得灰败而乏善可陈,唯有谢瑾,唯有谢瑾……是清凌凌的水色,是一腔孤勇的热忱。
  但他依然要试,越是真心,便越要一遍又一遍地试、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它能经受住火炼。见惯了虚情假意,他只怕一时一刻的掉以轻心,便会再次落入万劫不复。
  徐贵人曾怯生生地问他,陛下因何总是郁郁寡欢,他说,朕不是笑的时候更多吗?徐贵人说,可陛下的眼睛从来不笑。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顾邺章轻轻掩上窗。徐贵人,天家的泼天富贵,于我不过是金枷玉锁。旁人唾手可得的真情,于我却可能是穿肠的毒药。
  你说我因何郁郁寡欢?
  后来者中是否会有可以将宫闱生涯过得有声有色的天子,我尚不得而知。可史册上已有过太多不得善终的先例,父皇和祖父便是前车之鉴。如有来世,我只盼可以托付山林,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看尽霏烟青柳暗,晚霁白鸥归。
  再不愿投身帝王家。
  他是如此诚心地祈望着,若能得天意成全,他注定短暂的此生尽可献与肇齐,献与社稷。
  除了每隔固定的时间便去承光殿探望一次,谢瑾从未有过异动。顾和章虽没有撤去暗中对他的监视,人前背后与他交谈时,到底不再如往常般句句藏着陷阱。饶是谢瑾再如临深渊,也不由在独处时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那夜淅淅沥沥的雨却愈演愈烈,似乎成了灾祸的前兆。连日的暴雨倾天而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持续了整整一个六月。
  黄河支流水位上涨,河堤坍塌大坝被冲垮,树木秧苗连根浮起,到处都是泥泞的积水和倒塌的房屋。帝京洛都尚能自支,周边郡县却多受其害,向北逃难而来的百姓被丁邯带兵挡在城门之外,连哭喊求救声都虚弱得可怜。
  战乱未息,天灾却是人祸所致。
  治书侍御史张晖请旨出城赈济,不知见了什么人,三日后突然上表弹劾郑毅安之子郑歆,历数其十二条大罪,条条清晰有凭有据。斩钉截铁告这位年初新上任的河道官贸然毁堤,更以次充好修建空心大坝,这才招此祸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如若徇私回护,难保不会酿成民变,动摇国本。
  张淡月人如其名,向来是以淡泊温雅著称,被逼到如此地步,足见郑歆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奈何顾和章听罢后只是冷哼一声,当众斥责:"妖言惑众污蔑皇亲,张御史不愧是朝廷重臣,倒还真是有几分胆量。”
  大司马郑毅安更是勃然大怒,当即便要拔剑,口口声声“我儿行事坦荡君子,岂会干这等勾当?定是你张淡月胡言乱语含血喷人!”
  张晖冷笑一声:“下官按职责办事,俯仰无愧天地,大司马何必恼羞成怒?”
  一边是掌纠察弹劾的言官之首,另一边却是权倾朝野的母家,顾和章没有半刻犹豫,当场便下旨将张晖投进了大理寺狱。
  一时间百官噤若寒蝉,问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运送药材。谢瑾无暇去参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郑氏,好在几番周旋,到底联合卢颢将心系难民的张晖保去了都水台。张晖却没有立刻赴任,反倒是先去拜会了许令均。
  许侍郎,陈大人他让我给您带话,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他治河不为沽名钓誉,即便是以平民之身,今生也愿毕于黄河,矢志不渝,盼许尚书能为他周旋。
  可许令均也早就见不到顾和章的人了。
  他转头去找徐璟仞,对方却眼也不眨地一口回绝:“怕就怕连剜心求鉴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求着要面圣,那郝如意嘴上答应得快,溜进去就没影了。再者你让他怎么答应?放出陈信芳就是承认他这个新君用人失当,他舍得下这个脸吗?”
  许令均气急:“徐璟仞!救陈信芳的事你不肯沾身,发钱赈济你也推三阻四,仗要打,民就不救了吗?”
  徐璟仞也冷笑出声:“怎么,我不点头,令均要与我断义吗?你我心知肚明,他比不上秋棠宫里那个,你难道不知我曲意逢迎为的是什么?我今日敢先斩后奏开这个口子,明天景阳宫里那位就会摘了我的脑袋。前功尽弃,又拿什么报知遇之恩?”
  许令均让他逼得没法子,竟也开始跟张晖似的口不择言:“你今日助纣为虐,来日他就能放过你吗?”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却始终没有挑明的将来,而今话赶话捅破了窗户纸,两个人登时都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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