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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知道三年前你在风险评估会议后宣布撤资桑氏地产的第二天,我在哪里吗?”
  相召南凝眉,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在医院。”
  “就是这个医院,——桑也做手术的地方。”
  相召南面色沉了下来。
  相渡南最会用桑也的事情来挑拨离间。
  “你想说什么,别废话。”
  “行吧,那我也不卖关子了。”相渡南摊了摊手,眼里抑制不住的喜悦。
  “本来以为你会顾念和他的几年感情,犹豫一番,没想到你这么绝情。没我的戏,就只好来探望探望嫂子。好巧不巧,正正好撞见一个护士,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进了病房。”
  “你猜她手里的盒子装着什么?”
  相召南暗思片刻,并未回答。
  被剜下来的腺体?
  他稍稍攥紧了拳,心中隐隐作痛。
  谁料相渡南再一开口,就如五雷轰顶,让相召南浑身骤然失力,瞳孔放大,连灵魂都在震颤。
  “我问护士里面是什么,那护士不说,我只好告诉他里面的病人是我嫂子,她才说话。”
  “说那里面装的是未成形孩子的骨灰。”
  “哥,你猜,孩子是谁的?”相渡南满脸舒心的笑容。
  他瞒了这么多年没有告诉相召南,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看相召南追悔莫及的样子!
  相召南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可再仔细回想,他听得一分不差。
  桑也怀孕了。
  怀了他的孩子。
  又在剜除手术的同一晚,流掉了他们的孩子。
  比起桑也没有告知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就流掉了孩子,相召南更在意的是,三年了,他才知道有一个孩子在那个夜晚离开。
  这完全不能怪桑也无情,这么重要的事情连通知他一声都不。
  因为他深知,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铸造的。
  他是这件事情中唯一的过错方。
  相召南喉咙发紧,干涩如同沙漠,发不出一丝声音。
  多年前抛掷而出的回旋镖终究是刺向了自己。
  如果当年他没有任由钱余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没有对桑也的电话视而不见,没有在桑氏地产危急时刻宣布撤资避险。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
  到现在,正正好三岁。
  桑也生得好,孩子也一定会长得像他,小脸圆鼓鼓的,挥着肥嘟嘟的小手,用脆生生的声音喊他——
  爸爸。
  桑也脾气好,他自己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两个人肯定会惯得小孩性格骄纵矜傲,整天在家里耀武扬威,送到幼儿园里去也是园中一霸。
  说不定还会被老师叫家长。
  然后相召南就拉着孩子的小手,一起站在老师面前挨训。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沫,幻影,往昔可能。
  轮椅扶手险些被相召南捏变形。
  相渡南又轻飘飘地抛出另一个炸弹:“那护士走之后我进去看了一眼,盒子里的骨灰,就这么一丁点,灰白色的,啧啧。”
  他说着,掐着指尖比了个大小。
  指甲盖大小的骨灰。
  灰白色。
  相召南愕然,手下意识摸上了自己颈上挂着的无事牌,心中遽然腾升起一股恐惧:“……你说什么?”
  相召南至今记得, 桑也出国后主办的第一场拍卖会结束后,他们在洗手间外楼道里对峙的画面。
  当从艰苦生活中爬出来站上金字塔尖顺风顺水了多年的相召南再一次遭到阻拦,当他的挽留五次三番遭到拒绝。
  当桑也带着爱的无事牌对他说出他不爱了时, 相召南几乎是崩溃地质疑那块牌子的存在。
  于是勃然大怒, 摘下那块牌子, 抬手——
  让被金丝嵌合起来的无事牌再次断裂。
  飘洒的灰色粉末使他有一瞬间的诧异, 但并未令他生疑。
  只有桑也失神的、麻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灼伤他的心口, 让他后来的三年无数次退缩。
  彼时, 相召南以为,桑也惋惜的是无事牌碎碎合合还是躲不过被人淬灭的命运。
  现在才明白, 桑也惋惜的是什么。
  桑也说, 他自由了。
  原来自由的,还有孩子的灵魂。
  相召南眼神空洞迷离, 沉浸在往昔里, 双手扣着轮椅扶手,骨骼突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悲恸如同潮水, 波涛汹涌,将他淹没, 敲打着每一寸痛苦的神经末梢。
  似乎有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口, 或者是太多的话倾巢而出而挤得喉口狭窄的空间水泄不通, 总之, 他现在只字不言。
  只有沉重的心跳声在静谧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为在世间仅存不到两个月的灵魂, 敲响迟来的丧钟。
  相渡南轻蔑地笑着,“大哥你也有露出这副神情的一天。”
  他拍拍手,毫不在意自己抛下了一个威力多大的炸弹, 朝相召南挥挥手,“不打扰你缅思了。”
  相渡南走后,病房里只剩下相召南一个人。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相召南却不再觉得是老天爷刻意催泪,催人哀思,催人肝肠寸断。
  只觉得是自己心口的暴雨从天口坠了出来。
  他长久地沉浸在其中。
  终于懂得了那些在坟墓前哭泣的人是何等可怜。
  护士按时进来查看了情况,见人只是枯坐在轮椅上,边上有一只摔烂的手机,但没有别的什么意外情况,没多留步,准备去下一间病房。
  然而护士刚刚转身,就听见病人的电话响起。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病人皱着眉,反问:“你在说什么?”
  片刻后,护士听见病人用颤抖的声音问:“桑也……失踪了?”
  下一秒,就看见原本双目放空的病人突然摇动轮椅到放置拐杖的地方,靠着双臂支撑起自己,强行站了起来,开着电话免提往外走。
  护士阻拦他:“欸,你现在不能出去!你至少,至少坐在轮椅上面啊!”
  ……
  清明节前一天,桑也就期待着要回春城,上次没能和爸妈姥姥好好说会话,一定要补回来。
  桑也这样对桑守安说。
  但桑守安不免有些担忧。
  清明照例是要下雨的,而且悠长绵延,一整天都湿哒哒的。
  上次因为下雨,没能久留,这次真的能如愿吗?
  桑也看出了他的担忧,露出贝齿莞尔一笑,从房间里取出两件东西。
  一个是隔湿的垫子,一个是止痛药。
  “我早就准备好了。”
  于是第二天,桑守安驱车,带着桑也回了春城。
  这回没带上老大,雨下得大,万一老大回去跟着兄弟姐妹们在湿泞泞的山地上混,弄得满身都是泥泞,到时候不好带回来。
  车还是直接停在了坟茔前。
  一人一把黑伞。
  桑也跟家里人一一打了招呼,好像他们都还在世间。
  提前吃过止痛药的桑也暂时没有感觉到特别厉害的腿痛,只是有些酸,尚在能忍耐的范围内。
  等他嘀嘀咕咕、边说便偷觑大哥眼色地跟爸妈吐槽完大哥一点不懂谈恋爱,把嫂子气得再也没来过家里后,被桑守安按住头。
  “香瓜地里的麦冬能摘了,你去摘点回来。”
  “你怎么不去。”桑也嘟囔,大哥就是听自己说他坏话故意的。
  桑守安笑着把推他转身,“我有话跟爸说。”
  才看见弟弟一扭一扭跟只小企鹅一样离开了墓地。
  等人没影了,桑守安才开始絮说这段时间的事情。
  “爸,你看耶耶,一到你们面前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如果不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他本来可以一辈子都是小孩的。”桑守安有些沉闷道,叹了口气,“不过这段时间也不算全无收获。”
  “之前得到的消息,陈国安应该是要死了,陈家强两个案子一共判了二十年,等他出来……呵,他出不来。”
  “房地产是爸妈的心血,但现在的形势,我们的确不好再回去。新领域也挺好的,之前招来的投资,和家里解冻的资金,够我们在这个行业深研了。”
  “若非是耶耶的后遗症,我可能还想不到往这个方面使力。”他神色低落,不知是喜是悲,“腺体后遗症靶向药物的开发和二次诱导分化进展挺顺利的,如果成功了,耶耶能少受很多罪,新桑也能靠着这个项目跻身行业中心。”
  “但我并不觉得有多高兴。”桑守安摇头,滴滴答答的雨砸在黑伞上,“我更希望耶耶从来没有受过这些罪。”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哀伤,不想勾起爸妈的坏心情,他话风陡然一转:
  “耶耶刚才说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我再怎么不行,也比他那三年好吧,他没有评判权,我说的。”说到这里,桑守安才勉强笑了下,絮絮叨叨地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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